第59章

　　約法三章
　　青黛毫不懷疑對女子從不假辭色的楊巍話裏的真實性，他絕對能說到做到。所以在第壹日見過楊巍後，她便壹直縮在自己住的側間裏，聽壹聽傳訊蜂帶來的消息，也知道楊巍是去查她的身份了。
　　她在永昌候府的時候就沒怎麽出過門，也沒見過多少人，楊巍只去迎春樓和羅婆子那查，查不出她的真實身份。
　　她住的側間和楊巍起居的正房只隔了壹堵墻，每當楊巍回來了，她便拿了本《易經》——楊府別的不多，書倒是能讓她弄到壹兩本，在墻邊喃喃地念，不時停下來自語壹番疑惑。
　　過了差不多七八日，在她念道：“比，吉也；比，輔也，下順従也。‘原筮，元永貞，無咎’，以剛中也。這‘剛’指的是何意？莫不是指剛直之人？”的時候，墻那頭傳來楊巍忍無可忍的聲音：“妳，過來！”
　　青黛將書合上，慢吞吞地挪到楊巍的正房門口，朝他行了個禮，似是十分疑惑地問道：“大人喚奴婢有何吩咐？”
　　楊巍這幾日去查過她的身世，雖然沒查得很深，但就和她自己說的壹樣。本是想著將她送到母親那，但母親這回是吃了鐵秤砣的心，放出話來，他今日趕走壹個丫鬟，明日就給他送壹雙來。
　　幸好這女子還算老實，即使住在同壹個院子中，這幾日他根本就見不到她的人。就只有壹點他難以忍受——每當他就寢前，她總在隔壁叨叨地念著書，還總自言自語些似是而非的理解，他已經忍了她這些天了，今日，在學問上的嚴謹讓他忍無可忍！
　　她稍稍擡了眼，楊巍壹襲家常的青色直裰坐在東坡椅上，頭發披散在背後，在屋中暖黃的燈光下俊美如玉的臉暈出柔和的光暈，將白日的嚴肅剛直弱化幾分，倒是顯得年輕了幾歲。只是他的眉毛不滿地皺著，手上握著壹卷書冊，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邊緣，語氣完全稱不上溫和：“‘剛’指的是‘君臣’之君，君為陽，臣為陰。”
　　她的面上露出恍然的驚喜神色，豁然開朗道：“原來是這般！如此這句的意思便明了了，多謝大人指點。”
　　“妳既是書香門第之後，又能從《傳習錄》中那句話悟出那等道理，不該被這點簡單的問題絆住。”說著，他眼神中帶了點嫌棄掃了她壹眼。
　　青黛裝作沒看出來，她對於孔孟學說只是知道個皮毛，在太安觀對於王陽明那壹番話的理解也只是占了從後世而來的學識的便宜，引了平行世界這個新奇的東西出來。要是再用這點勾著楊巍和她說話，估計沒幾句就要露陷了，她屈了屈膝，語氣很是謙遜地道：“奴婢學識疏淺不及大人，不過奴婢自幼對《夢溪筆談》、《論衡》等書籍感興趣，對其中的學說自個琢磨了不少。”
　　“此話當真？”楊巍的雙眸霎時就亮了起來，把對她的那點嫌棄暫且拋到壹邊。他平日閱讀的書籍不光只有儒道禮法經史子集那類的，涉及天文地理農工水利的也不少，這類書籍不被崇尚科舉的士子看重，平日裏少有人能和他談論這類的內容。
　　“《論衡》中形容聲音有：‘令人操行變氣遠近，宜與魚等，氣應而變，宜與水均。’便是說明聲便如同水波般，傳至人們耳中。”她微微笑了笑，秀致的面容和精致迤邐的眉眼在這壹刻忽地變得耀眼，好似是剝除了那層身份低微的枷鎖，“大人可知，這燭火發出來的光，同樣具有這樣的特性。”她說著用手晃了晃那擺在桌上的蓮花底座燭臺。
　　楊巍早直起了身子，手中的書卷都放下來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見她停下來不說，不由得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東坡椅，催促道：“坐下說。”
　　青黛眸中閃過壹絲得逞的笑意，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開始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給他講聲與光的傳播。
　　她前世的專業就是物理學，若不是倒黴碰上車禍穿到了這裏，她現在估計都讀上博士了，她腦中的物理學知識和實驗，足夠她和楊巍不眠不休地論上壹年半載的。
　　楊巍求知欲無限，硬是拉著青黛秉燭夜談，把青黛說得口幹舌燥的，都講到光的波粒二象性了。
　　此時夜已深，府外街上剛敲過了三更的梆子，青黛今日又起了個大早，比不得楊巍精力充沛，在他思考沈吟的時候，已經撐著自己臉頰要睡著了。
　　“叩叩”兩聲清脆的敲擊聲把青黛驚醒，猛地擡眼便看到楊巍兩個指節叩在桌面上，對於新知識狂熱的目光已經轉換成了幽冷的高深莫測。
　　青黛擡手擦了壹把嘴角流出來的口水，壹點都沒有打了瞌睡的窘迫，若無其事地道：“大人還有何不解之處嗎？”她是看清楚了，裝嬌弱可憐、柔順賢惠對這位大哥都沒用，畢竟是深更半夜拉著溫香軟玉談了壹晚上光學基礎的柳下惠。
　　她略為豪放的動作讓楊巍的額角隱隱抽了抽，雖然她壹個青樓女子懂得如此多的學識有些奇怪，他只以為是她父兄對這方面頗有研究，便清咳了兩聲，表情正經嚴肅，“今日便到這罷，明日妳說的那個……實驗，能準備好罷？”方才她提到了可以驗證光的波動性的著名實驗雙縫幹涉，這個倒是好實現。
　　終於能睡覺了！
　　青黛點頭應是，剛想退下，他又開口了，“日後，妳便留在府中罷。”
　　目的達成了，青黛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得他又道：“但是，我們需得約法三章，遵守些規定，我便讓妳能安心留在這楊府中。”
　　青黛的眉毛跳了跳，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恭順，她對他傾囊相授，簡直比博導對延畢三年眼看就要退學的學生還盡心了，搞半天她要是不遵守他的規則還要被趕出去？
　　“其壹，每日給我講壹個時辰妳所知的學識；”作為丞相，楊巍處理政務是很忙的，每日抽出壹個時辰已經算很多了。這點倒沒問題，又能借機接近他，青黛暗喜地點頭應下。
　　“其二，哄過我母親；”
　　這要求……青黛奇怪地擡頭看了他壹眼，楊巍抿了抿唇，她似乎在他冷淡無波的面容上看出了壹絲微不可查的窘迫。
　　其實她已經理解了，但她依然裝作壹副聽不懂的樣子，壹臉茫然地看著他，直到他在她純澈的眸光中堅持不住，難以啟齒般艱難開口：“……便是，像之前妳做的那般。”
　　“奴婢之前做的，那般？”她偏偏就要他說出來，面上困惑的表情更甚，甚至還歪了歪頭。
　　楊巍的俊臉壹點點漲紅了，在幽靜的夜間，向來冷漠禁欲的男人露出這樣活生色香的表情讓他的眉眼添上了幾分性感，幾近是怒吼般道：
　　“……便是在那樓裏，我們第壹次見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