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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长路

锦荷记 by 程殷

2025-3-5 20:59

  出走(靖平)
  匆匆处理了一些公司里的事情后,我赶到中央银行的地下保险室,取出了那枚祖传的祖母绿婚戒。这是我今晚打算送给云深的礼物。在那之前,我决定告诉她我和疏影的过去。虽然我答应过疏影不向任何人提及,也不确定云深听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既然决定要和云深相守一生,我便不愿有任何秘密横在我和她之间。如果因为违背对疏影的诺言而要受到惩罚的话,我也甘愿。
  匆匆回到家,玮姨先走出来迎我。
  “云深呢?”我问她。
  她抿嘴一笑:“在书房里呐。才几个小时不见,就急成这样了?”
  我一笑,大步走向书房。推开门,我轻唤一声:“云深。”
  她却没像我预料的那样扑到我怀里。屋子里一片寂静。
  “跟我捉迷藏是不是?待会儿捉住了,看我怎么罚你。”我笑着,一面用目光找寻着她躲藏的身影。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 – 那个盒子!
  我箭步冲过去,看到那张唯一被我保留下来的疏影的照片,和自己当年疯狂的笔迹。那笔迹已有些模糊,仿佛被水晕开了。我摸上去,仍有湿意。
  那是她的泪!是云深的泪!我手上灼伤一样地痛起来。
  她知道了!先我一步,在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这其中的纠缠曲直之前!她会怎么样?难过吗?心碎吗?我得马上找到她跟她解释!
  我奔到她房里 – 没人。我立即让家里所有人到家中各处找她,但依旧没有她的踪影。我快倒着监视仪上拍摄的大门和侧门的录像,然后我看到了她 – 她独自打开侧门上的数字锁,跨了出去,时间是我回来以前大约一小时。
  我放大屏幕上的图像,以便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那张今天早晨还依在我怀里,灿笑如星子般的脸,此刻却苍白空寂得没有一丝生气。我如遭当头一击,几乎站立不稳。
  玮姨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来:“靖平,他们到处搜遍了,都没找到。”
  我抬头看着玮姨。她顿时睁大双眼,面色煞白:“靖平,你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我再让人找一遍,你别着急!”她慌得来抚我的胸口。
  我握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玮姨,报警吧。”
  自从云深离家,已经有两周。我动用了警察,便衣,侦探,甚至一些帮会的势力,几乎要把北京城翻了个遍,但仍然一无所获。
  她出门时只穿着一条牛仔裤和薄毛衣。她娇嫩的身体如何抵得住秋日的寒风?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饿了怎么办,困了睡哪里?
  她从小被保护在宫廷的金丝笼和我的羽翼下长大,现在她独自淹没在这个对她来说充满危机的陌生世界里,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厄运?
  那本日记上关于疏影和我的只言片语一定让她心碎成灰,她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我心痛得已无气再想下去。但是,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振作。我要找到她,哪怕不休不眠,哪怕任何代价。
  云深,在我找到你之前,请你一定平安!
  她离家的第十六天的清晨,警察局的一个电话,让我飞车赶了过去 – 他们有了云深的消息!
  黄局长交给我一枚小巧精致的Vacheron Constantin手表。我一眼认出这是云深十五岁时,我为她在瑞士定做的生日礼物。
  这只表是专门为云深设计的,这世上并没有第二只。秀气的白金圆形表壳和细细的表环让这只表看起来像一支小巧的手镯。因为云深不太喜欢珠宝,我便让设计师只在表的发条钮和两只针腹上,各镶上一颗蓝色的小钻石。我翻到表的背面,上面刻着她西文名字的缩写 – G.I.C.M,和一只圆头圆脑的可爱小马 – 那是她的属相。
  我还记得她生日那天当着我和她父母的面打开表盒后,小脸上满是惊喜,然后像宝贝样地捧着,乐颠颠地扑到我怀里说谢谢。她父亲Philippe当时笑着说我用一只表买了他女儿,还被成碧瞪眼说他乱讲。当云深看到表背上的小马时,她睁大了眼睛:“哎呀,这只小马好胖!”我说:“因为舅舅想你多吃一点。”这只表是她的爱物,平时总带着。而现在,却离了她的身体,冰凉地握在我手里。
  “这只表是根据您的描述在一家当铺里发现的。当表的人我们已经拘起来了,刚送到审讯室。”黄局长说。
  我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推开审讯室的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矮小男子正在接受两个警察的盘问。看到我进来,他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到墙角,抵着墙站着,脸色发白,嘴里叨叨着:“我没干坏事!没干坏事!”
  我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开口尽量语气平和地问他:“这表是哪里来的?”
  “我没偷也没抢,是一小姑娘卖给我的。”他嗫嚅着回答。
  “她长什么样子?”我按捺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不让自己的急迫吓着他。
  “长头发,大眼睛,像中国人又像外国人,特漂亮。”他回答。
  我递给他一张云深的照片:“是不是她?”
  他看了照片后猛点头。
  “你说说当时的时间,地点和经过。放心,只要你没伤害她,我保证你没事。”我许诺着。
  他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黄局长,再看一眼我,讲起来:“这个月九号那天下午大概六点的时候,我在火车站遇到一小姑娘,就是照片上那个。她说售票员不肯买票给她因为她没钱,问我能不能用她的表换我的票。我说得付现钱,表我不要,怕是假的。她一听就哭了。我看她穿得挺体面,年龄挺小,长得又那么漂亮,哭得挺可怜,也不太像骗子,就同意了。我问她要去哪儿。她说她也不知道,又问我手里的票最远能去哪儿,我就给了她一张去拉萨的硬座票。”
  “是哪一班车?”我忍住心中的翻搅,沉声问。
  “T278。”
  “你怎么会有票?是票贩子吧。”黄局长皱着眉问他。
  他瑟缩着没回答,算是默认了,然后转向我:“这位先生,我可是好人!您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都没打她坏主意。我还给了她票,这可是四百块钱呐!谁知道这表值多少钱?我可是好心在帮她!”
  “如果我确认你没有伤害她,我可以付你车票钱和你要交的贩票的罚款。”我把表放进衣袋里。
  “先生您可是好人!”他连忙对我躬身点头。
  “她当时怎么样?”我再问他。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特伤心,一边哭,一边发抖,挺可怜。”他回答。
  我的心扭绞成一团,快要强撑不住脸上的镇定。
  “我马上让人查那班车,同时通知拉萨的警局,让他们立刻开始寻人。”黄局长对我说。
  “谢谢。”我对他点点头,转身欲走。
  身后的票贩喊起来:“先生,您说了要救我的!”
  黄局长沉声说:“别乱嚷嚷!李先生已经替你付了罚款,你拘留十天就能回家了。可要是下次再抓着你卖黄牛票,就要重罚了!”
  “是!是!感激不尽!再不敢了!”他赶紧点头哈腰,见我要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先生,那表到底值多少钱?”
  黄局长没好气地回答:“你这小子话怎么这么多?那只表够买一截火车了!”
  两个小时后,T278次北京至拉萨列车的乘务员证词记录送到了我面前 – 云深的确上了那班列车,并在拉萨下了车。
  六个小时后,我乘着飞机在拉萨降落。在当地警局全力寻找云深的同时,我也不停奔走于拉萨的街道,寺庙和民居之间,寻找有关她的任何蛛丝马迹,企望奇迹的发生。然而却一无所获。
  我爱逾生命的人,她消失在人海里,再没有音讯。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五一愉快,好吃,好玩。:D
  启程(靖平)
  我回到北京,先给云深的奶奶Ann-Sophie太后打电话。
  “靖平,找到Gisèle了吗?”电话那头是她焦虑的声音。自从云深失踪后,她焦急不堪,日日都和我通话,盼望云深的消息,但我却只能一次一次让她失望。
  “对不起,太后陛下,还是没有Gisèle的消息。但我们还在找。”我努力不让声音里透着太多的沉重。
  她长长地一叹:“是我的过错。我伤了她的心,她在遇事时便觉得再没人可依靠,才会出走。”
  “您别这么说,她出走是因为我。”早在云深出走后,我和Ann-Sophie太后的第一次通话中,我便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实情。
  “别责备你自己。你没有告诉Gisèle你爱过她的姨母,是因为要信守诺言,你并没有做错。Gisèle不等你解释就离家出走,是她孩子气的决定,这不能怪在你头上。其实从她父母葬礼的那天你在我面前抽她那一耳光的一刻起,我就明白你有多爱她。从那以后,我都在细细地观察。Gisèle喜欢你是明明白白写在她脸上的。可你却藏得很深,但每当她转身时,你看她的眼神却骗不过我。年轻人,我早就认为,这世上最不可能伤害她的人就是你,现在我依然确信。爱情这东西,幸福和伤害都是必然的,只不过Gisèle还小了些,不知道怎样理智地对待。”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谢谢您的理解。”我感谢着她的宽容:“现在所有进出西藏的机场,车站和公路关卡的检查人员都得到了通知,一旦看到和Gisèle相像的人马上拦下来。中国各地都设了高额酬金的寻人启事,包括和西藏接壤的尼泊尔、不丹、印度,锡金和缅甸。全国所有的警局都有Gisèle的照片和资料,一旦有人发现她,我会立即知道。我雇了三家侦探所,一家在西藏,另外两家在中国其余各地寻找她。希望很快会有消息。我这次回来准备一下,然后会再回西藏,亲自找她。”
  “那你的公司呢?”
  “交给下属代理。”
  “瑞典医学院的职务呢?”
  “打算辞了。”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问我:“打算找多久?”
  “直到找到她为止。”
  “靖平,你爱Gisèle,我明白。我是她的祖母,我当然高兴看到你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但是客观地说,找她的事可以让别人来做,我不能让你为她浪费你在事业上如此出众的才华。”
  “您大概听说过释加牟尼为追寻理想而放弃王位的故事。”我回答她:“对于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佛学,而对于我,是Gisèle。”
  我的辞呈没有被瑞典医学院校董会批准,但他们给了我一年的长假,这期间,院长的职务暂时空缺,所有院务由两位副院长和学院组委会监理。
  我买了一辆Hummer I越野车,然后将它空运到新疆喀什。再花两天时间向一位资深的机械师学会了如何自己更换维修这辆车的零部件,便出发了。
  临行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玮姨。她却亲手帮我整理着行装,一脸平静:“靖平,我知道你要去找你最心爱的人,我不拦你。可要记得每天晚上九点以前给我来个电话,告诉我你还平安。”
  我看着她,这张曾经芳华绝代的脸,在我极幼时,就出现在我生命里。她为我的每一顿饮食操心,为我身体的每一分成长喜悦,为我的每一个伤口心疼,为我的每一个成就骄傲,为我的形单影只忧虑。这么多年,她对我的挂怀操心不亚于我的亲生母亲,而我,却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到如今仍要让她担心。
  我对她深深一鞠:“玮姨,对不起。我会平安回来,还会带云深一起回来。”
  她微笑着,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我知道你会。唉,这个倔劲,像足了你父亲。
  我雇用的侦探所在藏东地区寻找着云深,而我则乘飞机从北京直达喀什,与一位我聘请的经验丰富的藏族向导会合。然后我们架着那辆Hummer从新藏公路的起点叶城,西下入藏,开始了我找寻云深的漫漫征旅。
  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入藏,是因为有人声称曾在这条公路旁的阿里地区见过一个长得和云深极象的女子。
  西藏,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我很早就一直向往它,总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行,但没想到这次终于如愿,但却是为了一个如此让我心痛的目的。
  我的向导名叫加央,是位强壮朴实的中年藏族汉子。他原在西藏部队里作运输兵,退伍后作了导游。他熟知西藏各条大小公路,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我和加央轮番驾驶着,在这条公路上小心地前行。这是所有入藏公路里海拔最高,路况最差的一条,很多路段都是荒滩和没有修过的路基。而且沿途多为荒险苍凉的无人居住区,岔路口又极多。虽然我在车上装有卫星定位系统,但如果没有加央的指点,有时还是很难找到正确的路线。
  我们沿途会拐进一些狭窄土路,按加央的引导,去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寻找云深的踪迹。
  在阿里,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仔细地寻找,但一无所获。我压下心里的失望,继续和加央西下,沿着雅鲁藏布江向日喀则行驶。沿途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我都会深入其内。无功而返后,又重新上路。
  我们白天行路,夜间休息。但新藏线上的食宿点较少,有时我们会借宿在藏民家中,当找不到任何可以过夜的地方时,我和加央便会让一个人在后排睡四个小时,另一个人则在布满冰碴的夜路上小心而缓慢地开着车,然后再轮换。
  幸亏这辆Hummer优良的动力悬挂和底盘控制系统,在如此高寒的气候和崎岖的路段上,也只抛锚了一次。加央很喜欢这辆车,开玩笑说等他挣够钱,也买一辆。
  在路过海拔极高的死人沟时,由于沿途体力消耗太大,一向身体结实的我居然都有些头晕恶心。我不由担心云深,娇弱纤细如她,在这气候恶劣高寒的雪原,该怎样生存?
  长路(靖平)
  每天入夜休息时,我会用车上的卫星电话给玮姨报个平安,然后处理用它收集到的电邮- 主要是三队侦探发来的消息,公司和医院的一些运营报告,还有瑞典医学院的一些实验项目的进展情况。
  加央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他太太正怀着他的第二个孩子,这次他很想要个男孩儿。我知道他很挂心,就告诉加央可以随时用我的卫星电话联系家里。他起初不好意思地推辞着,但在我的坚持下,高兴地接受了。
  有时我们休息时,加央便会在车里给他太太打电话。我站在车外,面对着苍茫的群山,听着这个粗壮豪迈的汉子用藏语和他太太交谈。那语调里的温情满足,让我羡慕得快听不下去。
  我出发之前,带了一本藏汉词典和一些藏语的教学CD,以便在漫长的车途中学些藏语,能和本地人交流,更便于寻找云深。加央又是个极热心的人,常帮我纠正一些发音,告诉我一些学藏语的小窍门,平时和我说话时也尽量用藏语。当五个月后,我们到达拉萨时,我已经能用藏语流利地和人交谈。
  我们在拉萨休整了两天,云深仍是毫无音讯。这时加央接到那曲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他太太早产了二十天,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硬朗的男人高兴之余,红了眼睛。
  “回家吧,加央。他们现在需要你。”我拍拍他的肩。
  他抹了一把眼睛,却摇头说:“不行。我跟您的合同签了一年,现在只过了五个月,不能这样就走了。”
  我回答说:“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应付接下来要北上的青藏公路。这条公路相比我们刚开过的新藏线,山势较缓,路况也较好,加上气候最恶劣的冬季也已过去,而且我现在用藏语交谈已经没有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仍执拗地摇头。
  我有些无奈地笑:“那好,现在我单方面解约。加央,回家。”
  他一愣,随即埋了头。再抬头看我时,已是满眼的泪:“李先生,谢谢您。”
  当我要付他全部的合同酬金时,他却坚持只拿三分之一,说是自己违了约,我要是再坚持,他就不回家了。我只得作罢。
  分别时,他摘下帽子,低放近地面,对我深深弯腰,行了一个藏人的大礼:“李先生,您是个善良的好人。佛祖会保佑您找到心爱的人。”
  我扶起他,紧握着他的手,感慨不已:“谢谢你的吉言。”
  加央,五个月来我在风雨中的同伴,我在险路中的向导,我孤寂时的倾听者,保重。
  我独自开车从拉萨沿青藏公路北上,继续我寻找云深的旅程。
  这条公路路况良好,现在四月的季节里,也没有恶劣的天气。但我却开得比在新藏线上更慢,找得更仔细。因为这条公路的尽头- 青海格尔木,意味着我西藏之行的结束。到那时若仍没有找到云深,那么我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在向着未来无尽的黑夜前行。
  如果今世我再无法见到她,那我希望眼前的路永无尽头,让我可以怀着一分希冀,走完一生。
  有时将车停在路肩上休息时,会有磕等身长头的信徒从我身旁走过。
  他们疲倦劳累,尘土满面,但却依然虔诚地缓慢前行。他们举手合十,然后匍匐叩拜,无论面前是尖利的碎石,还是脏污的积水,他们都毫不犹豫地俯身叩拜,仿佛在他们和他们的神之间,不会隔着任何东西。
  我总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们,从地平线的一端隐约出现,再从另一端慢慢消失。
  我不信神佛,但却从未像现在一样认同他们那种狂热得几乎没有理性的执著。因为如果在这种用身体朝佛的旅程的另一端站着云深,我会毫不犹豫地俯身下去,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苦旅的方向。
  在有些无法入眠的夜里,我会躺在床上,轻轻摩挲悬在胸前的玉观音。云深幼时童稚的清脆声音又会一字字响在我耳边:“你一直带着好吗?静云爷爷说它会带给你福气和祥和,让你避开灾难。”
  云深,让你哭泣着在这芜杂的世间挣扎颠沛,会是我此生最大的灾难。
  当我到达那木措时,已是五月。
  翻过山口,一汪湛蓝便柔软地呈在面前,像一泓泪。我的心为之一窒。它不容抗拒的美丽空灵让我想起云深。她说过想和我一起到那木措来,为我们的爱情祈愿。她会在这里吗?
  我的第一站是纳木措最大的半岛 – 扎西岛。五月的扎西岛,山明水静,游人如织。四处可以看到背包的旅人和亲密的情侣。这其中也有转湖的僧侣和藏民。他们背着行李,牵着马匹,对人们友好地微笑招手。
  在湖边休息时,我与一位僧侣交谈。他从四川康定徒步跋涉到这里转湖,向他的佛表达敬意。末了,他递给我一条五彩的哈达,教我怎样祭湖许愿。我依言虔诚地把哈达举到头顶,用额头轻触,再接过他递来的一个银盒,用哈达裹住,然后抛进湖里。看着那条五彩的弧线划过湛蓝的天空,消失在一汪碧色里,我心中默念:神,请让我找到她。
  我沿湖寻遍了那木措的所有岛屿,但仍没有她的踪迹。我来到纳木措南端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出的,叫良泽的地方作离开前最后的停留。
  这是一个极偏僻的深入湖中的狭长小岛,只有一条土路和大陆相连。我驱车驶向岛的最尖端,沿途水草丰美,偶或有成群的牛羊,但却未见半户人家,看来这里人烟并不兴盛。
  我在湖边停下,稍作休息,顺便洗车。我提着桶和刷子站在湖水里,五月的天气,湖水里的寒气却透过我的长靴扎进皮肤里,这毕竟是雪山的融水,冷得彻骨。
  我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将近半年的风吹日晒,我已黧黑得快要像一个藏人。
  这时,一阵隐约的哭声让我猛地抬头。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远处向我飞快地跑来。
  我放下手里的桶,快步迎上去。这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藏族小女孩儿,她猛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衣服,一面哭着,一面用藏语向我喊:“阿叔,救救我姐姐!”
  “你姐姐怎么了?” 我忙用藏语问她。
  “她和我在湖边洗衣服,一下子就倒了。我叫不醒她。” 她一面抽泣一面说。
  “你姐姐在哪儿?”我问。
  她抬手指向她的来路。
  我拉着她向她指的方向跑。她人小腿短跟不上,我便背起她,朝前急奔。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之内,偶就让半年时间嗖嗖过去鸟。主要是怕你们等得心焦。:D
  达瓦(靖平)
  越过一座小丘,一个横卧在湖边的女性背影出现在我眼前。她穿着一件蓝布藏袍,乌黑的长发四散着,一个盛满衣物的塑料盆翻倒在她身边。我看不见她的脸,但她那让我眼熟的身体轮廓却开始让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放下小女孩儿,在这个蓝色的身影旁蹲下,小心而急迫地把她翻过来,撩开覆在她脸上的头发。
  那张脸,那张我日思夜念,以为今生已无望再见的脸,现在就安静苍白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颤抖的手把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
  终于,穿越风雨霜尘,雪域荒原,在就要绝望的时候,我寻到了你。
  我寻到了你,今生便再不会放开。
  “阿叔,我姐姐怎么了?”小女孩儿的话让我从狂喜迷乱中惊醒。
  我赶紧检查云深的心跳呼吸,还好都正常,看来只是晕过去了。我把她横抱起来,朝我车的方向走。她轻得快没了分量,我心里大痛。
  我小心地把云深放在后座上躺好,让小女孩儿坐在她身旁扶着她,然后按小女孩儿的指点朝她家开去。
  她的家离湖边大约五分钟的车程。小姑娘名叫拉姆,听我说她姐姐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真是你姐姐?”我问她。
  “她是洛桑阿叔从拉萨带回来的。但她就跟我姐姐一样。”拉姆告诉我。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会事了。
  “你姐姐平时身体怎么样?”我接着问。
  “她老是头晕,吃不下东西。大人们让她多休息,她总是不听,说不让她做事她就要走。”
  “她要做很多事吗?”我担心地问。
  “对,她要照顾爷爷,我阿妈,嘎嘎,和我弟弟,还要帮葛玛婶婶做饭洗衣服。”
  我听着拉姆的诉说,心绞成了一团。云深是被捧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长大的。一双手只用来弹琴拿书握笔,连她平时要给我做饭,我都因为心疼不舍而尽量阻止。她的头晕和厌食是典型的慢性高山反应,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从事如此繁重的劳动,怪不得她这样苍白消瘦。她的晕倒恐怕是因为营养不良和体力透支。
  拐过一座小山,一栋顶上飘着五彩玛尼幡的,土坯砖砌成的藏式小楼出现在眼前。一只藏獒伏在院子里,安闲地晒着太阳。
  我小心地把仍然昏迷的云深抱出车,拉姆喊着“葛玛婶婶”一面飞快地跑进了屋里。
  一个三十来岁的藏族妇女应声而出,她应该就是拉姆的婶婶葛玛。她身后跟着一个比拉姆稍大的男孩子。我对他们点头致意,用藏语说:“你们好。”
  葛玛惊慌地看着我怀里的云深,喊了一声:“达瓦!”
  达瓦?这是他们给云深起的名字吗?
  他们把我领到二楼云深的房间,我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
  葛玛当我是路过的热心人,对我谢了又谢。我连忙还礼,告诉她自己是云深的亲人,并向她询问了家里的情况和云深的经历。
  原来这栋小楼里住着一大家子人,一家之主是一位七十多岁,行动不便的老父亲扎西。
  老扎西的大儿子叫丹增,是葛玛的丈夫,他们有两个孩子,老大就是刚才和拉姆斗嘴的普布,小儿子叫嘎嘎,刚一岁。
  老扎西的二儿子叫达杰,也有一个妻子叫卓玛,他们的大女儿就是我在水边遇到的那个小姑娘拉姆,而最近拉姆又刚添了一个小弟弟。
  老扎西的三儿子叫洛桑,还没成家。就是他在陪老扎西去拉萨大昭寺还愿的时候遇到了云深,并把她带回到这里。
  葛玛告诉我:“洛桑说他陪阿爸在大昭寺里转经的时候,前面走着一个穿得很单薄的姑娘,突然就倒了。洛桑扶她起来,说她浑身冰凉,脑门发烫,一看就是病了。洛桑用袍子裹住她,送她去了医院。医生说是着了凉,又太长时间没吃东西。第二天她醒了,洛桑喂她吃了点东西,但是问她什么,她都直流眼泪,不说话。洛桑和阿爸就从医院拿了药,带她回家来了。我们全家都挺喜欢她,她也没处可去,就住下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说,洛桑就给她起了名字叫达瓦。”
  葛玛掖掖云深身上盖着的被子继续说:“她可帮了家里不少忙。老二的媳妇卓玛几个月前生了孩子以后就病在床上,干不了活儿。达瓦就一边照顾孩子,卓玛和阿爸,一边帮我干家里的活儿。没有她,我还真应付不过来。可她身体一直不好,吃得又少,我们藏人吃的牛羊肉,她根本就不能沾,每天只吃点青稞面,牛奶,和洛桑有时去集市换来的一些蔬菜和水果。唉,这姑娘也不知道有什么伤心事,闲下来就对着湖水掉眼泪。”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静卧在眼前的云深,心却是已经随着葛玛的叙述死了一遍。
  她从上火车到大昭寺,两天两夜没吃东西。
  她就穿着那件薄毛衣,在十一月的天气里,一路从北京到了拉萨。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也不会求人。她就那样蜷缩着,寒冷,饥饿,伤心,整整两天。
  李靖平,你真该下地狱。
  我请葛玛烧一点热茶,然后自己下楼到车里,去拿一些我为旅途准备的高能量补充体力的营养药物,打算让云深醒了时服用。下楼时我听见两个孩子在斗嘴。
  “一定是你给达瓦姐姐添乱,把她累倒了!”男孩子责备着拉姆。
  “普布!不许胡说!你平时那么顽皮,是你累坏了达瓦姐姐才对!我守着达瓦姐姐,你去帮葛玛婶婶烧水!”拉姆的嘴更厉害。
  我打开车的后备箱,在里面的医药箱里翻找着药品。这时,拉姆从楼上咚咚地奔到我身边:“阿叔,达瓦姐姐醒了。我告诉她是你把我们从湖边带回来的,她从窗户上看了你一眼,就从后门跑出去了。”
  我火烫了一般箭步冲到屋里,顺着拉姆的指引找到后门,一把拉开。
  明亮的阳光下,开满紫色野花的山丘上,那个苗条婀娜的身影正踉跄着向前奔跑。这本是一幅美丽的场景,但却看得我楸心。
  云深,你如此恨我么?要这样不顾一切地逃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这章出现的人名比较多,全部都是救了云深的老扎西一家子。希望没把大家看晕。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和宝宝的祝福。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怀孕,第一次发现怀孕是在刚开始写这篇文不多久,当时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但是很不幸在去年十一月,也就是正在写云深失去父母的时候,我和老公去医院做第一次的B超。我躺在床上,老公站在我身旁,两个人都盯着屏幕,然后看到一颗小小的豆子,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宝宝,顿时满心的兴奋和喜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下一刻,医生说:“很遗憾,你的宝宝没有心跳。我建议你做手术把它拿掉。”这是我的人生里面第一次知道,从天堂到地域只需要这样短的时间。
  我在医院里面哭,老公很坚强地抱着我安慰。但是从医院开车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两颗很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老公的一双眼睛很漂亮,我曾经想过我们宝宝的眼睛会像他的,但是现在这双眼睛里的哀伤却让我不敢再看。
  回到家,我找了个借口把老公支出去,然后一个人在家里伤心地大哭一场。哭完以后,我告诉自己不能让悲伤摧垮我的身体。我必须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迎接我的下一个宝宝。
  接下来的日子,医生要我做手术把已经不再生长的宝宝取出来。我受不了这个建议,宁愿等宝宝自己流出来,也不愿意亲手把它拿出来。于是在漫长的两个星期等待之后,我自然流产了。大量的出血和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进了医院的急救室。而老公一直站在我的身旁握着我的手,说话安慰我,亲我的额头。这是我人生到此为止,心理和生理上,最痛苦的一次经历。
  此后我积极地补充营养,安静地修养,争取尽快让自己恢复。而写文成了我精神上的一种安慰。你们诙谐可爱的热心留言,让我那样地快乐。
  而现在,我终于又获得了另一个宝宝。虽然现在刚刚度过三个月的危险期,而最近又有些零星的出血现象困绕着我,但是我祈祷也相信,有大家这样多的祝福,这个宝宝一定能够平安健康。
  再次感谢大家。
  释心(靖平)
  我拔腿追上去,却没有出声,怕惊吓了她。
  她突然绊了一下,向前跌倒在花草间。我追到她身旁,蹲下来,去扶她的肩,急声问:“云深,你摔到哪里吗?”
  她翻过身来看着我,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似恐惧的光。
  她怕我吗?我究竟把她伤到了什么地步让她这样怕我?她的目光让我心碎。
  我伸手扶她,她却尖叫着用手肘撑在地上后退。我再无法忍受,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紧紧攥在怀里,任她挣扎尖叫,不再松开。
  “云深,你别这样!听我慢慢解释好吗?”我几乎是在求她。
  “解释什么?说你从来爱的人都只有我一个?说我不是我姨母的替代?”她哭泣着,徒劳地挣扎。她每哭一声,就像有刀在我心里剜一下。
  “我没有对你说过一句假话。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是真的。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求你别说了。我只请你放过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算是你可怜我吧。让我再经历一次,我会死,我会死!”她浑身发抖,哭得已经说不下去。
  我把她紧紧按在胸前,心痛得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怕和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你受到伤害。你的每一份痛苦,对于我都是加倍的折磨。但偏偏是我把你伤得最厉害。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是因为……”
  我怀里的身体忽然虚软下沉,原来她又没了知觉。
  我忙抱起她,这时才注意到拉姆和普布正站在一旁,吃惊地看着我们。我和云深刚才的汉语对话搞得两个孩子一头雾水。
  我顾不得太多,抱着云深疾步回屋,这次我无论如何不再离她半步。
  云深醒来后,葛玛给她灌下一大杯热茶,然后留我们俩单独在屋里,自己回厨房去准备晚饭,待会儿在外放牧的男人们要回来了。
  云深转头卧向窗前,不看坐在床边的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缓缓开口道:“你曾经问过我有没有爱过。我当时的回答是,要找到真爱,并能与之天长地久,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这含糊的回答并非存心要骗你,而是因为我有对疏影的诺言。她要我永不对任何人提及我和她曾经的感情。她是一番好意,想要我忘了过去,找到新的爱情。我曾经一度以为这已是不可能,直到你的出现。现在我要违了自己对疏影的诺言,把我的一切过往都告诉你。”
  她沉默地等待着。
  “我和疏影,就是书里写的青梅竹马。我从小立志学医,就是因为她十岁时得了白血病。我十五岁去美国前,我们订了情,但只有玮姨知道,因为我父母怕疏影活不长,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后来她的病恶化,大概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就骗我说她变了心喜欢卓正,要和我分手。我痛苦愤怒过后,也只能放手。只要她幸福,我也就认命。直到她去世前夕,我才发现真相,但已为时太晚。她去世的时候才十九岁,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年龄,只比你现在大一年。”
  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细瘦的肩开始抽搐。
  她哭了吗么?为我?为疏影?还是为她自己?
  等她缓过来,我继续道:“从那以后,我过了六年一个人的生活,心死,孤独,疲倦,直到你的出现。”
  “你爱情的替代品出现了,对吗?”她仍背对着我,伤心的声音带着哭音。
  “第一眼看见你,我把你当成了疏影。你长得和她小时候特别像,尤其是你看人和笑的样子。但随着你渐渐长大,你在性格上和她却截然相反。她看似文静柔弱,但实际上却理智坚强。对于她自己做的决定,她有我前所未见的倔犟和男人一样的冷静。这大概和她年幼就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有关系。而你,”我的声音不知觉中放得轻柔:“你和她的生长背景完全相反。你是在众人的宠爱与呵护中长大的,不知贫寒愁苦,人情冷暖的孩子。你活泼善良,感性而纤细。你的生长环境本是极容易将人宠得骄蛮自私,但你却从小体恤他人,懂事听劝。和你在一起不多久,了解你之后,我就再没把你当成过她……”
  “达瓦!”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羊皮短藏袍的青年男子冲进来。
  他大约二十出头,健硕身材,黧黑肤色,卷发,面庞方正英武,眼睛明亮有神。
  他着急地俯身去看云深,手抓着她的肩膀:“达瓦!你病了吗?你为什么又哭?”
  云深翻身艰难地坐起来:“洛桑,我没事。”她的藏语不错。
  他就是那个把云深从拉萨带到这里来的洛桑 – 这家人的小儿子。
  我该谢谢他保护和照顾了云深,但他看云深的目光里除了关切之外的炙热,让我有些紧张,而他抓着云深肩膀的手,让我有些不快。
  他给云深起的藏文名字- 达瓦,意思是天上的月亮。
  直觉告诉我,这个叫洛桑的青年喜欢云深。
  他转身,从头到脚地打量我,眼里充满警惕:“你是谁?你就是那个让达瓦一直伤心的人,对不对?”
  我惊异于他的敏锐,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有这种准确的直觉和敏感。
  我刚想说是,云深却抢先道:“他是我舅舅。”
  我看着她,她却把头扭向窗外。
  舅舅,这是她以往对我最不情愿用的称呼。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向洛桑有些无奈地一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李靖平。”我用藏语说。
  他听到我的名字,浑身一震,看我良久,终于缓缓伸手和我一握:“如果你真是达瓦的舅舅,我欢迎你。但谁也不能带达瓦走,她属于这里。”
  我猜他想说的是- 她属于我。
  我对洛桑平和一笑:“她属于她自己,喜欢待在哪里,她自己决定。”
  洛桑的父亲老扎西和两位哥哥对我要友好得多。他们热情地让我坐在晚餐的上座,像对贵客一样招待我,询问我一路上的经历。我真诚地感谢他们对云深的照顾,这一家纯朴的牧民却摇头对我说,向善助人是替佛做的事情。
  晚饭很丰盛 – 烤牦牛肉,羊血肠,烧羊肉,糌粑,和大碗的青稞酒。我被灌了几大碗酒下去,还好度数并不太高,否则早就醉得不成样子。
  我流利的藏语让大家很兴奋和高兴,他们热烈地和我攀谈,不停地向我问东问西。尤其是老扎西和他的二儿子达杰,对他们生活之外的世界,非常好奇。
  席间最沉默的人是云深和洛桑。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和宝宝的关心。我相信有这么多阿姨的祝福,这个宝宝一定会平安健康的。再次感谢大家!
  好了,言归正文。洛桑听到靖平的名字为什么会反应比较大,以后的章节再交代。下面接着看靖平怎么解开云深心里的结。
  夜间的职责(靖平)
  云深面对我坐着,却始终不看我。她的碗里是一碗青稞做的汤面和一些白菜。她低头慢慢地吃着,对桌上大块的肉食,碰也不碰。
  洛桑看着她,关切地说:“达瓦,你吃一点肉吧。你这样一点荤食不吃,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云深虚弱地对他一笑:“我挺好的,不要担心。”
  洛桑却急了,用小刀叉起一块羊肉放到云深碗里:“不行!你一定要吃!”
  我开口道:“洛桑,你关心云深我理解。但是她从小就不爱吃肉食,你这样硬逼着她,没有用。”
  洛桑一下子站起来,用愤怒的眼睛看着我:“她的名字叫达瓦!不叫什么云深!谁都不能带她走!”说完他冲出屋去。
  屋里一片尴尬的静默,我开口向大家道歉:“非常抱歉,我这样冒昧地出现,打乱了你们的生活,给大家添了麻烦。”
  老扎西叹了一口气:“你是我们的贵客,又是达瓦的舅舅,就跟我们的家里人一样。是洛桑自己不懂事。这孩子有心事,他怕你带达瓦走,才这样顶撞你。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你别生气。”
  我赶紧说:“我一点怪他的意思都没有,您别担心。我没有非要带云深,我是说达瓦,回去。一切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但最主要的是要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安全。家里的亲人,特别是达瓦的奶奶和我的姨妈,都要急疯了。她在您这里,我非常放心。”
  云深听到她奶奶和玮姨,一串晶莹的泪珠滑下来,悬在她尖尖的下颌上,钻石一般闪亮,然后滴到碗里。
  饭后,我给Ann-Sophie太后和玮姨都打了电话,告诉她们我找到了云深,她一切平安,但我还不能立即带她回来。
  她们听了,虽还是担忧,但心里的大石头算是放下了。
  入夜,云深发起了烧,人也昏沉起来。我给她服了两片阿司匹林,守着她睡去。
  她的房间里还放着一张小床,上面安静地睡着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应该就是达杰和卓玛的新生儿子。因为卓玛生了他以后就病倒在床,云深便把孩子搬到自己屋里,方便照顾。
  我今晚挤在普布和他弟弟嘎嘎的房间里,就在云深的隔壁。
  普布今年八岁,是这个家里的长孙。他大方地把他的床让给我,自己却和嘎嘎去挤一张小床。我过意不去,坚持要睡地上。他急了,小脸一耷拉:“靖平阿叔,你是不是嫌弃我的床啊?”
  我怕伤了他的心,就不再坚持,只是把嘎嘎抱到我床上让他和我一起睡,这样普布就能睡得宽敞点。
  嘎嘎长得圆头圆脑,大眼睛,小脸红红,满头卷毛,非常可爱。先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然后咧开长着几颗小牙的嘴对我笑,爬到我怀里,伸出圆鼓鼓的小手来摸我的脸,嘴里高兴地叫着:“班班!班班!”
  我抱着嘎嘎,一边逗他玩,一边回答着对面床上的普布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靖平阿叔,北京离这里有多远?”
  “你在北京有多少牦牛和羊?”
  “北京的寺庙有没有大昭寺大?”
  “我明天可不可以在你的车上坐一下?”
  ……
  我一一耐心地回答着他的各种问题,又许诺明天开车带他玩,他这才满意地睡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警醒,随时听着隔壁的动静。任何轻微的声响我都会起身过去,看云深有没有踢被子,热度有没有下去,顺便也看看孩子有没有醒。
  将近两点时,我听到几声细微的哼哼,赶紧翻身起来,推开隔壁的门。
  原来是孩子醒了。
  黑暗里,云深挣扎着起身,去点她床旁桌上的煤油灯。我忙按住她,不让她起床,轻声说:“你别起来,要做些什么,该怎么做,你都告诉我。我来做。”
  她还在发烧,根本就没有力气,只得依言躺回去。
  我点燃油灯。昏黄灯光下,她瘦削的面颊因为热度而艳红着,剔透的眸子含了一层水雾,盈盈闪亮,柔弱得让我心疼,美丽得让我心颤。我瞬时一呆,她却转过头去,不让我再看。
  “小床旁边的柜子最上面一排有一个铁壶,里面有奶。壶旁边有一个洗干净的奶瓶,你把奶倒进去,然后喂他。”她说着。
  我依言装好奶,然后把孩子抱起来。他在我手里直哼哼。
  “你轻点啊,不要弄疼他。他脖子还软,你要用手掌托着他的屁股,让他的头靠在你手臂上,另一只手拿奶瓶喂他。”云深不放心地看着我的动作,嘱咐着:“你把奶瓶扶斜一点,别让他把空气也吸进去。”
  我按着她的指点,好不容易让孩子舒服地躺在我怀里,大口地喝奶。我却出了一头汗。
  “这样笨。”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地嘟出一句。
  我抱着孩子在她床前坐下,微笑着轻声说:“我知道自己手脚笨,但学东西还是不慢的。一回生,二回熟。你多教教,我就会了。”
  她看我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我才不教你。”
  说归说,不一会儿等孩子喝完了奶,她让我把他抱直,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孩子打出一个嗝,再把他放回他的小床,给他换尿布。
  这孩子很乖,一点不闹,看着我,咿咿呀呀地发声音。我一面在云深的指导下给他换尿布,一面轻声逗他。很快他又睡着了。
  我在床边的盆里洗了手,回到云深床前,伸手去试她额上的温度。她往旁边一偏头,躲开我。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你现在只把我当医生,好不好。”
  她闻言,不再挣扎。
  她的热度退了一些,我略松一口气,替她掖紧了被角:“你好好睡吧。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想要什么,或者孩子醒了,你一叫我就能过来,千万别自己起来。明天早晨你也别起来做事。我都跟卓玛说好了,以后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情都由我来做,你先休息养病。”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你帮。”她皱皱眉头,嘟囔着。
  “你不让我帮也不行啊。你现在根本连床都起不了,家里那么多活要人做,你想把葛玛累垮吗?”我笑着说。
  她一排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不吭声了,纤长的浓睫像蝶翼一样微微翕动着。
  “安心睡吧,一切有我。”我轻声道,然后吹灭了油灯。
  作者有话要说:明白了靖平和疏影过往的真相,此时的云深已不再恨,但纠结和苦闷却还是有的。这是种会反复自己折磨自己的情绪,但是这对初恋的女孩子来讲也并不少见。这就尤其需要靖平的耐心和体贴了。而偶们李大帅哥擅长的就是这个。:D
  早餐(云深 / 靖平)
  (云深)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拉萨跟着扎西大叔和洛桑到了良泽,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当时还发着烧,脑子里模糊一片,但心中却有种清晰的疼痛,深刻,绵长。
  这是一家善良质朴的藏人,我感激他们的收留,只能尽自己所能回报他们。卓玛刚生下孩子就卧床不起,我就一面带孩子一面照顾她,剩下的时间就是帮葛玛做饭洗衣。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用手洗衣服,手伸进冰凉彻骨的湖水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而孩子用过的尿布上的粪便味道更是让我呕出了胆水。这样的艰难和劳累是我从未历经过的,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由人服侍的公主,而是一个流落无依被人收留的普通女子,有一个栖身之处已是我的幸运。
  开初是我无法想象地艰难,但我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葛玛与卓玛平日正常的工作,我没有权利要求与她们不同,而且这家人救了我,他们现在有困难,我得感恩。大家怕我身体吃不消,常常劝我少做一些,但是我少做一分,葛玛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一分 – 按照习俗,这里的男人都不能做家务。因此尽管我时常觉得头晕乏力,但仍是强迫自己一声不响地把这些事情都包揽下来。
  这些繁累的身体劳动还另有一个好处 – 让我无暇再继续那些逼得我要疯狂的想像。然而,我仍是时常会突然走神,惊觉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有一夜,他出现在我梦里,抱着我温柔缠绵,在我被他的激情烧得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刻,他在我耳边低柔地唤我:“疏影。”我瞬间惊醒,发现自己在高原的冬夜里却是浑身大汗淋漓。
  我知道自己病了,心更甚于身体。我仍爱着他,但他对我的爱却是对另一个人爱情的替代和延续。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只能像只鸵鸟一样蜷在这与世隔绝的野水荒草间。
  但是,他出现了。这样一个偏僻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是怎样找到的?我消失了将近半年,他就找了我六个月吗?他满面风霜与日晒的痕迹告诉我,这一路他吃了怎样的苦。我心痛得几乎要裂开,瞬间意识到我的不辞而别带给他怎样的痛苦与折磨。我难受得想用刀子戳自己。但是下一秒,那怀疑的魔鬼又盘踞了我 – 他这样在乎你,只因为你长得像疏影。这两种声音在我心里反复交替着,而我站在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它们撕成两半。
  他告诉我他和疏影的故事,两小无猜,竹马青梅。书上说初恋是一个人生命里最深刻特殊的感情。我坚信这一点。因为我就是这样在爱着他,这种感情的强烈可以摧垮一切。这是深深刻进我灵魂的感情,我想像不出我这一生还能用这样的心去爱另一个人。然而他却用这种同样强烈的情感爱过另一个人,并且为此孤独了多年。
  他对感情的专一执著让我心折,他在那些寂寞岁月里的孤独萧索让我心疼,但他对我姨母的深情又让我心碎。
  他如果告诉我他对过去的爱情并不看重,我便会因了他的喜新厌旧,很难再爱他。可知道了他过去爱情的强烈执著,又让我妒嫉伤心。我陷在这种矛盾里,挣不出来。
  我爱他,毋庸置疑。他说他爱我,我现在也相信,但我和他之间永远站着一个疏影。我舍不得他难过,但自己心里的节又解不开。我该怎么办?
  夜里他帮我照顾孩子。我看着他有些生疏僵硬但却小心仔细地抱着孩子,心里竟有些暖暖的。如果我和他将来有了孩子,也会是这样的情形吗?唉,这时候了,我还有心思想这个,肯定是烧糊涂了。
  “安心睡吧,一切有我。”他对我说。
  不知是烧得没了体力,还是太困,我心中兀地一松,竟然沉沉睡了去。
  (靖平)
  第二天一早五点,我放轻手脚起床,避免吵醒普布和嘎嘎。
  我悄悄到隔壁看了一眼。云深和孩子还都在沉睡着。她的体热又退了一些。
  我放了心,轻轻走到院子里。
  葛玛也刚刚起来,准备给母牛挤奶。她教我用一种羊皮风箱股风,把锅灶下的干牛粪烧起来。然后用青稞面,酥油,茶水,和一些盐,煮成一大锅“都玛茶” – 这是待会儿一大家子人起床后的早饭。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葛玛在一旁挤完奶以后,又拿出前一天发酵好的奶,倒在一个长木筒里,用一根长棍上下搅捣着,制作酥油。
  这里昼夜温差极大,五月的清晨却是相当寒冷。葛玛浑身冒汗地劳作着,呼出一团团白汽。
  当地的家庭里,男女分工很明确。男子在外放牧,但不做家事,否则会被视为没有男子气。妇女便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她们总是比家里的男人们早起至少一个小时。[奇+书+网]挤奶,做酥油,准备早饭,非常辛苦。
  想到云深平时也是这样辛劳,我心疼,自责,内疚。
  做好早饭,我帮着葛玛捣酥油,让她休息一会儿。这时,家里的男人们起来了,葛玛的丈夫丹增走到院子里看见我在干活,大惊失色,一面斥责着他的妻子,一面向我道歉,说不该让我干女人的活。
  我赶紧劝慰他:“是我自己要做的,跟葛玛没关系,你不要怪她。我不是本地人,不讲究这些。再说达瓦现在病着,葛玛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照顾达瓦这样久,我现在帮帮忙表示感谢也是应该的。”
  丹增听了,仍不能释怀,不停地向我赔不是。
  吃早饭前要先敬神。我趁着大家在点香拜神的时候,去车上拿了一些我平时路上做早饭的燕麦纤维饼干,又去厨房热了一碗牛奶,端到楼上云深的房间里。
  都玛茶是藏区牧民补充体力,抵御寒冷的必要食品。但云深从小就不喜欢油腻食物,而且现在感冒发烧,必然想吃清淡的东西。这都玛茶,她多半吃不下去。
  我轻轻推开门,云深刚好睁开眼睛。
  “饿不饿?”我把饼干和牛奶放在桌上,轻声问她,怕吵醒了孩子。
  “还好。”她无力地回答,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夜的高热几乎耗光了她的体力。
  我把枕头垫在她背后,扶她坐起来,然后自己坐在床沿上,把饼干泡在牛奶里,用勺子捣成糊,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吃一点,好吗?”
  她固执地咬着下唇,不肯让我喂。
  我笑:“不肯让我喂,那我就用嘴哺给你。”
  她一听,忙乖乖张嘴。
  我一勺一勺喂着,她听话慢慢地咽,只是不抬眼看我,但睫毛却颤动得厉害。
  喂完她,我帮她在床上刷牙洗脸,又督着她吃了两片药,扶她再躺下。
  这时孩子醒了,又开始哼哼。我不用云深开口,就知道又该给他喂奶换尿布。这次做起来,已经相当顺手。换尿布时,我偶然抬头,发现云深正在偷偷看我。
  她碰上我的目光,猛然扭头去看窗外,双颊通红。
  她仍在念着我的吗?我心中有一丝喜悦。
  这时,洛桑端着一碗“都玛茶”走了进来。
  他一看我在给孩子换尿布,吃了一惊。在当地,男人换尿布会被人笑话。
  我只平和坦然地对他一笑。
  他转头关切地问云深:“达瓦,你好些吗?想吃早饭吗?”
  “我好多了,也吃过了。谢谢你。”云深客气地回答他。
  他看看桌上的空碗,再看看我,脸上有些懊恼:“那你好好休息,什么活都别干了。普布和拉姆会帮着葛玛做事,等我回来……我也会帮着做些。你就安心养病。我先跟哥哥们放牧去了。”
  说完,他端着那碗“都玛茶”往门口走,经过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
  我直视着他的目光,对他一点头算是招呼。
  我对洛桑,心存感激- 没有他保护云深,我今日便已被绝望和自责覆顶。他救了云深,便是救了我。他对云深的爱,我理解,也尊重。因此他对我的敌意,我也并不以为意。当年听闻疏影与卓正相恋时,我的失措远胜于他。
  如果云深不能原谅我,转而选择洛桑,我无话可说。但若要我拱手将她让出去,无论什么人,无论为了什么原因,却是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靖平对云深说:“安心睡吧,一切有我。”她听了就真放心睡着了。这不是因为她烧糊涂了,而是因为对靖平的爱和信任,但在她心里还有一些纠结,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除。
  医生(靖平)
  早饭后,家里的壮年男人全都外出放牧。老扎西因为长年的风湿,腿脚不便,早已不能从事任何劳作,只能在家休息念佛。
  云深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睡去。我便让葛玛引着我,到达杰和卓玛的房间里,看望生产后已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的卓玛。
  询问了一些卓玛的情况后,我便断定她是产后子宫复位不全。我想用车送她去离此地最近的县城当雄入院治疗,但从未去过医院的她却无论如何不肯,认为医院是坏女人才去的地方。我无奈,只得自己开车去当雄买药给她治病。
  普布和拉姆闹着要和我一起去,被老扎西喝止,要他们在家乖乖邦葛玛的忙。我看着两张失望受挫的小脸,忙安慰他们,许诺以后一定带他们开车出去玩。
  从良泽到当雄,大约一百五十公里,沿途多是窄小的土路,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
  我从当雄的银行里取了足够的现金,到当地药店里买了子宫收缩剂,抗生素和益母草膏等一些帮助子宫复位的药品。然后又买了一系列补气血的中药材 – 卓玛需要,云深也需要。
  随后我去了当雄最大的百货商店,先到日用品柜,问售货小姐,他们这里给女孩子用的最好的护肤品有哪些。我在她的推荐下买了面霜,眼霜,洗面奶,和沐浴液。这些比不得云深平时在家用的精致齐全,但已是我此时能找到的最好。
  然后我说麻烦她帮我找几包卫生棉。这个年轻的藏族女孩子递给我几个塑料包,笑着说:“这些都是给你女朋友买的吗?我从没见过男人买卫生棉的。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笑笑向她道谢。
  最后我给孩子们买了一堆玩具和零食,开车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主要任务便是照顾卓玛和云深两个病人,卓玛孩子的喂奶和换尿布,连带照看嘎嘎,我也全包了。普布和拉姆是两个不错的小帮手,不时帮帮我和葛玛,因此家里也还忙得过来。
  卓玛很配合地服药,喝我熬的黄芪党参汤,又认真做我教她的复位动作,三四天后便不再腹痛出血,一周后已经能慢慢下地,两周以后就开始逐渐干活,并把孩子抱到她房里,由她自己带了。她原本身体素质就好,用对了药,恢复起来自然就快。扎西一家人为此对我非常感激。
  云深则要困难得多。她原本身体底子就薄,在高原上长期的慢性高原反应和对她来说过度的劳累,再加上长期食素,耗光了她的体力和免疫。她的恢复,抽丝一般缓慢。虽然不烧了,却仍然乏力气虚。
  我不让她做任何事情,每天除了适当的散步,便让她静卧或坐着休息。
  她的体质不适于在高原生活。让她身体好起来的根本办法是带她离开。但她此时却不肯回去。我知道她还怨着我,也就不强迫她,只每天给她熬些补血养身的汤药,督着她喝了。
  虽然云深当着众人的面,仍口口声声叫我舅舅,但我与她之间早已超乎于此的情感纠葛,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不用说对云深深怀爱意的洛桑,因此他对我始终冷着脸。
  他父亲老扎西对此很恼火,喝斥过他几次。我知道后,赶紧告诉老人家,不要在意。
  洛桑很不喜欢我与云深独处,但他白天要出外放牧,只在黄昏时归来后,到云深房里坐坐,询问她的身体与一天的饮食起居。每到此时,我会知趣地离开。虽然云深从来对洛桑没有比对他的兄弟更亲昵的表示,但此时,我心里仍然有些不自在。
  我想让云深吃些肉食,但她对肉类的膻味极敏感,以前在北京的家里时,也只吃少许海产和鱼类,至于家畜肉类,几乎是不碰的。葛玛烹煮的肉食腥味较重,云深不想因为自己而改了一家人的饮食习惯,就干脆不吃肉。
  她不补充动物蛋白不行,但我从没做过饭,只有打电话向玮姨求助,让她教我怎样烹制肉食,让云深能吃下去。
  午饭前,我按玮姨交待的,把牛肉逆着肌纤维切成极细的丝,再把碾碎的胡椒和花椒粒,盐,糖,一点青稞面和青稞酒拌进去,然后和切好的胡萝卜丝一起炒了,又用从当雄买来的大米熬了一些粥,用一个托盘一起盛了,端到云深屋里。
  走到她房间门口时,我停住脚步,从隙开的门缝里看着云深。
  她正坐在床边,把一个我从当雄买回来的小皮球在床上滚来滚去,逗嘎嘎玩。小家伙还不会站和走,但手脚并用地爬已经没问题了。这会儿,他正呼哧呼哧跟着皮球满床爬。
  嘎嘎顺着球爬到云深怀里,然后突然扬起小脑袋,对云深说:“麻麻,麻麻。”
  云深一愕,睁大的美丽眼睛里渐渐泛出一种温润柔和到极点的光晕,莹玉一样的面颊上渗出粉润的桃红。她看着嘎嘎,用那样珍爱柔软的眼神,然后在他的小脸上一吻,再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脸上含着种欣喜羞赧的微笑。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云深。她在我心里至今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半大孩子。但此刻她脸上温柔静怡的母性光辉,却那样和谐动人。我下意识地开始想象若干年后她真正做了母亲,和孩子一起玩耍的情形。突然间,我有了那样强烈的渴望,想要拥有一个和她共同的孩子,与她一起,哺育他(她)成长,日复一日,看他(她)从幼微长到成熟。
  我轻轻敲门。云深像是被从梦里惊醒,抬头一看是我,顿时红了脸。
  我把饭菜放在小方桌上,也在床边坐下来,然后对嘎嘎拍拍手:“嘎嘎,到叔叔这里来。”
  嘎嘎回头看看,认出是我,高兴地对着我笑,眼睛眯成两条线,露出嘴里几颗小牙。云深病的这些时候,多数时间是我在带嘎嘎。他已经跟我玩得很熟,每次一见我,就高兴得要命。
  他从云深的怀里挣出来,顶着一头卷毛,往我这边爬。
  “臭嘎嘎,没情没义的。”云深撅着嘴,小声地抗议。那爱娇的样子让我心动不已。
  这时嘎嘎已经爬到了我面前,两只小胳膊撑着我的大腿,把上身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巴巴巴。”
  我和云深都一愣。他刚才叫了云深妈妈,现在是在叫我爸爸吗?
  我心里一阵温暖的欢喜,仿佛刚才的梦变了现实。
  我一把抱起嘎嘎来,把他向上高高举起,又放低,反复几次,逗得小家伙咯咯大笑。然后我把他抱在臂里,在他脸上云深刚才吻过的地方重重亲了一下,笑着对他说:“好儿子!再叫一声!”
  云深这时发急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正经?”
  我含了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
  她躲避着我的目光,小脸樱桃一般红。
  胡萝卜炒牛肉(靖平)
  这时卓玛走进来,对云深笑着说:“我先把嘎嘎抱出去。你好好吃饭吧。靖平今天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可别辜负了他。”说完抱着嘎嘎走了出去。
  “你做的?”云深看着小桌上的饭菜,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对。我打电话给玮姨让她教了我。做得肯定没有她好,但也还凑合。试试看?”我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她愣愣地接过来:“可是你从没下过厨。”
  “万事都有第一次。吃一口吧,我尝过,没什么腥味。”我微笑着说。
  她缓缓提起筷子,挟了一根肉丝放到嘴里,轻轻地咀嚼。
  我有些担心地问她:“还吃得下吗?”
  她垂着眼轻轻点头,又伸筷子挟第二根。
  我刚想舒一口气,突然看见两行泪水从她颊上缓缓滑落。我慌得扶了她的肩:“云深,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咬着下唇摇头。
  “我菜做得难吃?”我再问。
  她仍垂泪摇头。
  “那你是还在恼我吗?”
  她泪流得更凶。
  我抓紧了她的肩急声道:“让你伤心受苦成这样,我真该天打雷劈!”
  她猛地抬起头,伸手捂在我嘴上,梨花带雨的脸含了满溢的伤心和惊恐。
  我捧住她的手,顺势吻了一下。她却火烫了一般抽开,转脸不再看我。
  我轻叹了一声:“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你吃些东西,养好身体。你弱成这样,让我看了锥心。”
  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你再去拿个碗。”
  “嗯?”我不解。
  “你做了这样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她小声说。
  从此,她身体渐渐好起来,也不再躲着我,只是不让我碰她,连拉手也不行。我明白她心里的结要慢慢解,也就不迫她。
  这几天,有一个小型的赛马会正在当雄举行,普布和拉姆很想去看,但家里的大人事太多抽不开身,我便自告奋勇带他们去,顺便也带云深出去散散心。她自从住在这里,还一步都没有出过门。
  两个小家伙兴奋得要命,但洛桑却不太高兴。很显然他不愿意云深和我太多地待在一起。
  出发前一天的黄昏,我陪云深去湖边散步。红日正在西沉,空中渐重的金色和正在消失的湛蓝合为一种奇妙美丽的和谐。万丈柔光里,雪山像一个挺拔有力的男子拥着怀中这一汪女子般柔软美丽的湖水。
  云深背对着我,已在水边静立良久。
  “回去吧,风凉了。”我对她说。
  她缓缓回头看我,带了满脸的泪和一世的伤心:“她一直都活在你心里。我如果长得不像她,你就不会喜欢我。你爱的始终是她。”
  我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紧抱住她:“绝对不是!你这样说是看轻你自己,也看轻我。你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而我的爱情也绝不是在一个人身上去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没那么软弱,也没那么自私。爱对于我来说,是整个的心,没有半分它念。我把它看得太重,绝不肯拿它来寻找替代,排遣寂寞!云深,你听好。我以前爱过疏影,现在我爱的是你,只有你!你还不明白吗?”
  她愣愣看着我,身体开始摇晃,快要站不住。
  “云深,我爱你。”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后朝她俯下头,去吻那两片我梦寐思念的嘴唇。
  突然一股力量猛撞在我身上,我怕带倒云深,忙松开她,自己向一旁踉跄两步再站稳。
  “洛桑!”我听见云深的惊呼。
  双目通红的洛桑,站在我和云深之间,紧握双拳,鼻息沉重:“不许你碰她!你让她伤心成那样!她病得不醒的时候,一边流眼泪,一边嘴里还在喊你的名字!可现在你还敢碰她!她是我的!不许你碰!”他握拳朝我挥过来。
  我可以躲过,却站着不动,让他一拳击在我小腹上。握牧鞭的手果然是重,我不禁微弯了腰。下一拳,他打在我下颌,再把我推倒在地上,抡起拳,准备猛揍。
  这时云深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冲到我和洛桑之间,扑到我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把我抱得死紧:“你不能打他!”
  洛桑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双目赤红地看着云深的背良久,然后一拳砸在地上,飞也似地跑了。
  “靖平,你疼不疼?你在流血!”她一面哭,一面用发抖的手来擦我嘴角的血。
  “别怕,别怕,我没事。”我把魂飞魄散的她搂进怀里安慰着。
  “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打得过他,为什么不还手?”她仍然手忙脚乱地要检查我的伤势。
  我抓住她的双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慢慢开口说:“我不还手是为了让他替你出气,还有就是—”我把嘴贴在她耳边说:“看你会不会心疼。”
  她猛地一把推开我,对着我喊:“那你就让他继续打好了!”然后哭着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洛桑第一次听到靖平名字的时候反应会那么大了吧。
  我猜那个跟我提议让靖平受点小伤来让云深心疼的童鞋现在该满意了。:D
  偷吻(靖平)
  第二天普布和拉姆不到六点就起床了,穿着过节时才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新袍,兴奋地在楼上楼下到处窜。
  我收拾好衣物和一些洗漱用品,也拧着旅行包来到楼下。为让他们玩得尽兴,我们今晚会在当雄留宿,明天中午再开车回来。
  家里其他的男人刚出门放牧,我和两个小家伙坐在桌前,一边吃早饭,一边等云深收拾好了下楼。普布和拉姆一边吃这饭,嘴里还说个不停,讨论着今天的游玩计划,像两只热闹的小麻雀。
  “达瓦姐姐!”拉姆喊了一声。
  我猛地抬头,只见提着一个小布包的云深出现在楼梯口。
  她穿着一件当地称为瘦袍的非常贴身的青布无袖及地藏袍,露出内衫的长而柔软的白袖,和裙裾下一双小巧的牛皮靴。她腰上系着一条红黄蓝三色间杂的细条纹围裙,洗得有些褪色了,但衬着藏袍柔和的淡青色,却显得出奇地协调。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水一般披散下来,垂在腰际,只将鬓边的头发拉出两三缕,梳成几条极细的辫子,长长短短随意地垂在胸前。
  脂粉不施,毫无饰物,但却应了那句“棘钗布裙,不掩天姿国色”。她实在清丽绝艳得像朵带露的雪莲。
  “达瓦姐姐今天真好看。”普布看得傻了眼。
  “达瓦姐姐哪天不好看?”拉姆白他一眼。
  我迎着云深走上楼,接过她手里的小包:“昨晚睡得好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一嘟嘴,径自下楼。从昨晚回来她就不理我,看来还在生气。
  “达瓦姐姐来吃早饭。”拉姆小嘴很甜。
  “我不饿。我们走吧。”云深抚着她的头一笑,灿若星辰。
  还好我在车上备了足够的水和零食,她等会儿要是饿了可以吃些。
  上车时,她不肯坐我旁边,坚持要坐后排,于是普布就高高兴兴地坐在了副驾座上。
  中途休息加油时,两个孩子去上卫生间,云深依旧坐在车里。我打开后排座位的门,站在她身前。她惊了一跳,直往旁边挪。我顺势抬腿跨上车,坐到她身边,一手关上车门,另一只手把她捞过来,紧抱在怀里。
  她又吓又气,两只纤细的手臂硌在我胸前,用力把我往外推,但却是徒劳。
  “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我多心疼。”我温言道。
  “你哪有心疼我?你要杀我就直接用刀子,犯不着像昨晚那样!”她一双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手上顿时没了力气。
  我知道祸闯大了,赶紧给她擦泪,又连声保证以后再不会了。后悔心疼之余,发现她对我如此紧张挂怀,又让我感到欢喜。
  这时拉姆和普布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来:“靖平阿叔,帮我们开下门。”
  我抱着云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从她唇上飞快地偷了一吻,然后松手,打开车门,让两个孩子上车。这辆Hummer车底盘很高,车窗玻璃又有深色防晒涂层,因此刚才的那一幕,两个孩子应该没看见。
  普布坐回到我身边,云深和拉姆仍坐在后排。我们继续向当雄前进。
  “达瓦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拉姆问。
  “太阳晒的。”云深愣了一下回答道。
  “你坐的那边没有太阳嘛。”拉姆疑惑着。
  “拉姆!你再问我就不喜欢你了!” 云深半天憋出一句。
  我从后视镜里看她,面颊绯红,双目潋滟。我用眼睛朝镜子里的她微笑,她有感应似地抬头,当触到镜中我灼热的视线时,又火烫了一样地转过头去。
  赛马节的主赛场是一个巨大的环形赛道,圆心处搭建着一座高大的焚香台。
  赛马是畜牧文化重要的古老传统。牧民们穿着节日的盛装,佩戴着自己最值得炫耀的饰物,从草原各处,一路欢歌笑语而来,带着自己的帐篷,在赛场周围安营扎寨。平日寂静的草原变了热闹的集市。
  我们把车停在远处,一路步行过去。四周人头攒动,笑语喧哗。我感受着这远离都市喧嚣和物欲浮华的人群的简单诚挚的欢乐,和他们历经风吹日晒的脸上,发自于心的真切笑容。这样的快乐,纯净明亮,一如高原上的阳光。
  两个孩子生怕找不到观看赛马的最佳位置,一路向前急冲,而云深因为身体还弱,跑不快。我要前后兼顾,着实不易。眼见云深红着脸靠在身旁一颗支帐篷的柱子上开始喘,我忙扶了她帮她顺气,一回头却不见了两个孩子。
  我和云深正在着急,拉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带着我们往围站在赛道旁的人群里挤:“靖平阿叔,达瓦姐姐,普布找到了好位置!”
  这两个小机灵鬼,人小嘴甜,居然在靠终点的赛道围栏边跟人要到一小块立足之地。两个孩子人矮,想坐到围栏顶上,看得清楚些。我怕他们跌进赛道里,被马踏伤,坚决不答应,两个小人精便可怜兮兮地搬云深做救兵。
  “让他们踩着围栏下面的横杆站着,好不好?这样站得高一点,又不会摔出去。”云深眸光闪闪地看我一眼,又低头去抚普布的头。
  我妥协。
  于是,拉姆和普布踩在围栏的半腰,双手抱着围栏的顶杆站着,兴高采烈。我和云深站在他们身后,随时防着他们掉下来。
  一阵号角声响起,精神勃勃的骑手们骑着披红挂彩的赛马,绕焚香台一周,接受喇嘛的祝福后,赛马大会正式开始了。骑手和马群在我们面前一次次疾驰而过,观众们的助威喝彩与骑手的催马扬鞭声响彻草原,与天地融为一片。
  我身旁的云深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身体开始微微晃动。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站到她身后,再略略上前一步,前胸贴上她的背部。她身体顿时一僵,不再动弹。我把右手环在她腰际,把她轻轻往我怀里一带,让她靠在我身上。
  我的呼吸吹在她后颈上,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对轮廓优美小巧的玉琢成一样的耳朵,慢慢地变成绯色。
  我用手轻轻地在她肋间抚摸,这是以往我吻她过后,把浑身绵软的她搂在怀里,常做的爱抚动作。
  此刻,云深已没了任何抵触抗拒,水一样柔软的身体悉尽靠在我怀里。我鼻间是她独特的清新甘洁的体香,我面上轻触着她在微风里曼摆的发丝,我胸前是她紧张急促的心跳。
  我的眼前再看不见呼啸而过的马匹,我的耳朵再听不到人群的喝彩。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只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心跳。我的整个世界被她满满占据,再容不下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有进展,有进展喔。虽然童鞋们可能觉得慢了点。:D
  当雄赛马会(靖平)
  赛马的第一名是一匹叫“草原之鹰”的黑色骏马和它的骑手- 一个黧黑健壮的藏族小伙子。他骑在马上,在人们的欢呼鼓掌声中接过奖杯和一束洁白的格桑花。接下来按习俗,他会把这束格桑花送给他认为是这次赛马会上最美丽的姑娘。
  他策马缓缓绕赛场一周,女孩子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希冀的光采。对于她们来说,这会是无比的荣耀和赞美。
  他的马在我们面前停下,这个脸上还挂着汗珠的小伙子在马上俯下身,把花递到云深面前,并对她灿然一笑。
  云深有些不知所措地侧头看我,我对她微笑着鼓励地点头。她红着脸接过花束,轻声说“谢谢。”
  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拉姆和普布更是高兴而骄傲地大声说:“她是我姐姐!我姐姐最漂亮!”
  云深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洁白的格桑花瓣,对众人报以她略带羞赧的优雅美丽的微笑。
  我将唇靠在她耳边轻声说:“还好是格桑花。如果是红玫瑰,我就不答应了。”
  接下来的比赛还有马上射箭,打靶,拾哈达,和献青稞酒,让我们看了个尽兴。
  赛马会也同时是一个集市。来自农耕区的藏农和牧区的牧民会籍此交换各自的农产品和畜产品。而外地的商人,也会加入其中,用茶叶,盐,和其他日用百货品交换当地的银器,首饰,念珠,和藏刀。
  我们漫步在帐篷和小摊之间,到处是人们的笑脸和欢快的吆喝声。
  云深的青布长袍在人们五彩的节日盛装面前,显得太素净。但她因为几乎足不出户而仍然如雪的肌肤和清丽无匹的容颜,却让周围任何斑斓强烈的色彩都盖不住她的光芒。她盈盈静静地走在人群里,如远处雪山上飘来的精灵。人们纷纷对她赞叹地侧目,她只柔和温静地回人以微笑。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牵动我心底最敏感的神经,让我心动神驰。
  我给普布买了好些玩具汽车和枪,拉姆则站在卖首饰的小摊前,走不动路。云深笑着把拉姆看中的首饰一样样往她头上身上戴,我在一旁管付钱。不多时,拉姆已是满头满身的饰物,一走路便悉索作响,小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微笑着问云深。
  “我不太喜欢戴首饰。”她轻轻摇头。
  我目光逡巡着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饰物,最后停在一个小小的额饰上。这是一颗很小的单粒泪滴形水晶,挂在一段短短的细银链上,小巧别致。我把它拿起来递到云深面前:“喜欢吗?”
  她没说话,但眼睛里盛了喜悦,伸手去抚那颗水晶。我知道她喜欢。
  “我给你戴上好不好?”我轻声问。
  她半垂了眼睛,贝齿轻咬着下唇,点点头。
  我把银链另一端的小钩别在她头顶的发上,那粒水晶就正好垂在她眉间,熠熠闪亮,甚是美丽。她缓缓抬起眼帘,带着种询问和思量,幽幽地看着我。她目中的光华盖过了眉间的额饰,让我神驰心荡,若不是四周有人,我便再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要吻她的欲望。
  午饭时,我们坐进一间帐篷达成的小食摊。
  我给他们叫了炸果子,牦牛粥,豌豆糌粑,麻森糕,青稞面搓鱼,风干肉,和一壶甜茶,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两个孩子埋头大吃,云深却只动了动麻森糕和糌粑就放了筷子,端着一杯甜茶,慢慢地啜着。
  她仍是吃不了外面做的肉食。平时我在家里给她做的那些荤菜,她都能吃下一些,看来已是给足了我面子。
  我起身去对面帐篷里的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回来,擦干净了,拿出我身上的折叠刀开始削皮。
  “我来削吧,看你削得费劲。”云深雪白细致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把刀和苹果放到她手里,微笑着嘱咐:“那你小心手。”
  她果然比我灵巧太多,硕大的苹果在她纤长晶莹的手指间平稳地旋动,瞬间就削下了一长段完整不断的果皮。然后她熟练地将苹果对剖成八瓣,去了硬核,放在一个空盘里摆成一朵花。所有的动作都熟练流畅,舞蹈一般优美。
  她是集所有宠爱和尊贵于一身的公主,平日有仆从侍女服侍,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衣裙不染灶台灰。但所有的烹饪炊煮,她都能做得细致井然。她幼时在北京家里曾要给我做饭,我舍不得她累,坚决不允,但在她回了布鲁塞尔后,玮姨才告诉我,从云深十五岁起,我每日最爱吃的主要菜式都是由她亲手烹煮,从不让他人插手。思及此,我深深注视她,感念而心痛。
  “拉姆,普布,来吃苹果。”云深把盘子推到他们面前。两个小家伙却不领情地摇摇头,继续低头对付碗里的肉和鱼。看来马背上长大的孩子还是爱吃肉多一些。
  “你要不要吃?”她问我。
  我微笑着说:“好”,便和她分食起来。
  她垂着眼帘,珠润小巧的嘴轻轻地蠕动着,像在娇嗲地噘嘴。有时她会状似不经意地飞快掠我一眼,但我仍捕到她眸中柔和的光。她应该是和我一样,在回忆她幼年时和我分食的时光。
  那时她尚小,每夜在我书房里,我工作,她在我旁边学习。佣人端来宵夜后,她便坐在我腿上,贴在我胸前,拿着一块点心,喂我一口,她自己再咬一口,或者让我端着燕窝羹,她擒着一把瓷勺,自己吃一口,再送一口到我嘴里。这是一天里我和她最亲近的独处,是我一整天疲累过后最温暖贴心的慰籍。
  “达瓦姐姐,靖平阿叔真的是你舅舅吗?”拉姆大概是吃得差不多,小嘴有空说话了。
  “对呀,就像洛桑是拉姆的叔叔一样。”云深看我一眼,微笑着回答拉姆。
  “那靖平阿叔看你的时候怎么和洛桑阿叔看我不一样?”拉姆很纳闷。
  云深顿时红了脸,还没想好怎样回答,旁边还在埋头大吃的普布就替她回答了:“当然不一样。达瓦姐姐长得比你可好看多了,谁看她都会和看你不一样。”
  拉姆顿时自尊心大伤,小嘴一瘪,要哭了。
  “普布,当哥哥的不能这样说妹妹。”我对普布说。
  普布也把嘴一撅,小声嘀咕:“我说的是实话。”
  云深赶忙把拉姆搂到怀里,拍抚安慰:“拉姆,不伤心,别听哥哥胡说。别人看拉姆不一样是因为拉姆现在还是小孩子。等拉姆长大了,会比姐姐漂亮一百倍!拉姆是最漂亮的!不信问靖平叔叔。”云深朝我使眼色。
  拉姆转头期待地看着我。我笑着对她点头,大声说:“对!”
  小姑娘方才还沮丧不已的脸上顿时放晴,满脸发光地看着云深,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我只想和达瓦姐姐一样好看!”
  “你一定会比姐姐好看!”云深把自己收到的那束格桑花塞到拉姆怀里:“姐姐把这束花送给你,因为你才是真正最漂亮的。”
  拉姆不敢相信似地紧抱着花束,小脸上满是欢乐和憧憬。
  云深,她实在是太善良。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心疼靖平的看官且稍微耐心。首先云深(特别是考虑到她的成长经历)心里上的成熟需要一段时间,其次现在两人之间其实冰已经化了大半了。此时靖平与云深的相处绝对是甜多于苦。
  我本人跟云深有过类似的感情经历,心里那种难言的纠结花了比云深更长的时间才慢慢平复。我跟她在这方面比较像,都属于自找苦吃的人。:D
  白玛寺(靖平)
  饭后我们又逛了一会儿集市,然后踱进赛马场旁边一座叫白玛寺的小寺庙。
  寺庙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因为人们都去了赛马节的缘故,我们成了寺里唯一的游客。
  拉姆仍然宝贝一样捧着云深送她的花,和普布在寺中的回廊里,跑前跑后,摸玩着转经筒。我和云深则跨进殿里。
  令人有些诧异的是,这座寺庙供奉的不是任何藏传佛教或者苯教的神佛,而是一个藏王装束的男子塑像和他身旁盛装的两座女像。
  “他们是谁?”云深问我。
  “中间的男子是七世纪时的藏王,也是土蕃王朝的缔造者,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文成公主的丈夫?那文成公主在哪里?”她继续问。
  “左边那尊塑像就是她。”
  “右边那个呢?”
  “那是尼泊尔的尺尊公主,是松赞干布的另一位妻子。”
  “我一直以为松赞干布只有文成公主一个妻子!”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松赞干布为了土蕃王朝的兴盛稳定和促进佛教在本地的发展,先从尼泊尔娶了尺尊公主,又向唐王朝求娶了文成公主。这都是出于政治和利益的考虑。”
  “那他最爱谁?”沉默片刻,她看着我,声音有些飘忽。
  我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只能以实相告:“据史书上记载,松赞干布最爱的是他第一位妻子,尺尊公主。”
  她看着文成公主的塑像,喃喃地说:“原来关于她和松赞干布的爱情只是传说。她在松赞干布死后三十年都没有离开这里直到去世。她没有孩子,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她丈夫对她的爱情的回忆。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让她这样执著地走下去?必然是爱情,那只有她一个人的爱情。她可以对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钟情一生。她对他的爱到底有多深,才会有如此的心胸和勇气?”
  我站在她身后,缓缓开口:“历史人物真实的爱怨情缠,后人已不得而知。但我却很清楚自己的爱情。现在以及将来,我爱的是你,只有你。我不能安慰你说我过去对疏影不是爱。那是谎言。我爱过她,用我全部的心。它让你痛苦,我很心疼抱歉,但却从不后悔。它是我的生命和成长的一部分,但却是已经过去的一部分。我把它收好,保存在我的记忆里。而我现在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再没有别人。”
  她慢慢回头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在酥油灯的映照下,晶莹闪亮。她的声音轻缓而哀伤,让我楸心:“如果我和她同时出现,你会爱谁?”
  我沉默片刻,双目直视着她说:“这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没有那样的可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疏影走了,我还能为了责任和工作而生活下去。但如果换了是你,”我一字一字念给她听:“我会和你一起去。”
  她闭上双眼,泪落如雨。
  我刚要上前拥她入怀,拉姆和普布两个小鬼头就蹿了进来:“靖平阿叔,达瓦姐姐,我们去看拔河!咦,达瓦姐姐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我给你们的达瓦姐姐讲了个故事。”我一面把手帕递给云深,一面回答两个孩子。
  “靖平阿叔,你等会儿也给我们将个故事,好不好?要打仗的。”普布一脸期盼。
  拉姆一听马上反对:“不干!要讲有仙女的!”
  晚饭时,我带他们去了当雄县城里的一家上海菜馆。菜馆不大,但干净清雅。菜式虽然不如家里的厨子菊婶做得地道精致, 但也还可口。
  云深太久没有吃过汉式的菜肴,胃口打开了些,喝了一小碗腌笃鲜,吃了些雪菜豆干和冬瓜球,又略略动了一些菊花蟹和松仁鱼米,大约有半盘的食量,在我看来仍是太少,但甜品上来的时候,她已再吃不下任何东西。我知道她长期食欲不振,肠胃的恢复要慢慢来,也就不硬劝她。
  拉姆和普布两个小肉食动物就不同了,对冰糖元蹄和红烧狮子头,情有独钟。吃得盘底朝天,又消灭了当甜品的凤梨汤圆和拔丝芋头。吃完饭起身时,两人的小肚皮都撑得圆圆的。我怕他们晚上消化不良肚子疼,便向店老板要了消化药,让他们一人吃了一片。
  饭后,我们驱车回到赛马场。今晚要上演传统的藏戏《格萨尔王》。
  剧场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大帐篷。大家井然有序地入场坐定,灯光暗下来,台上的演出便开始了。拉姆和普布坐在云深右边,我坐在她左边。
  台上的格萨尔王在和妖魔鬼怪激烈地搏斗着,观众们看得专注投入,一片安静。普布和拉姆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出。
  我却没多少心思看戏。我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旁,我能听到她轻浅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芳馨的体温。我再忍不住,缓缓伸出右手,寻到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覆上去,握住。
  她全身一悸,但却没有挣开,柔顺地让我握着,直到散戏。
  当晚,我们住进了当雄唯一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好在我提前两周就订了两个单间,否则正值赛马节,游客甚多,早已客满。
  云深领着拉姆住一间,我和普布住他们隔壁。
  房间里有两张双人床,电视柜,书桌,台灯,又有淋浴和卫生间,相当舒适。
  普布跑进跑出,对一切都好奇新鲜。我好不容易捉住他,帮他把淋浴的水温调好,让他去浴室里洗澡。这时已经洗好了澡的拉姆从隔壁跑过来,要我给她讲故事。我便给她讲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小姑娘听得眼都不眨,完了问我:“白雪公主是不是像达瓦姐姐一样白和好看?”
  我笑起来:“大概是吧。”
  “那我长大了也能当白雪公主吗?”
  我笑着点头:“能。”看来她还记得云深给她许的诺。
  等普布从浴室出来,我让他陪拉姆玩一会儿,然后拿上换洗衣服进了浴室。等我洗好出来,两个小家伙已经一人歪在一张床上,睡着了。今天一天的活动太多,小孩子是累坏了。
  我轻手轻脚地替他们脱了鞋和外衣,盖好被子,然后锁门出去,走到隔壁云深的房间。
  我轻轻敲门,里面云深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来:“拉姆,不是说好玩一会儿就回来睡了的吗?”
  门开了,穿着一件白色长布袍的云深,头发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看见是我,她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布袍散开的领口,红了脸:“拉姆呢?”
  “在我房间里睡着了。两个孩子都累坏了。”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她:“介意我进去坐一会儿吗?”
  她局促地后退一步,把我让进屋。
  终于,我和她独处。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靖平明明白白告诉了云深他对两段感情的态度,小丫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是放下了。接下来,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灯下的格桑花(靖平)
  屋里只开着书桌上的台灯,有些暗。那束格桑花被养在一个罐子里,放在床头柜上。
  她浴后的皮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漫出莹玉般的水润光泽。而平时雪白得近乎半透明的面颊上也有了绯红的颜色。她站在我面前,双手合扣在腰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略低着头,躲避着我炙热的目光。
  “头发还在滴水,我帮你吹一吹,不然会感冒。”我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拒绝着,但却小声而无力。
  我拉她到浴室的洗脸台前,取下墙上的吹风,调到柔风的一档,轻轻吹着她的头发。她迟疑了一下,便用梳子梳理着长发,配合着我。
  她身体上特有的清香不容抗拒地灌入我的鼻翼。从她长袍领缝间透出的美丽锁骨随着她的动作,忽隐忽现。我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举着吹风的手也非常稳,可心跳已经乱成了一片。
  吹到大半干时,她说不吹了,不然对头发不好。我便关了吹风,放回墙上挂好。
  “你帮我把拉姆抱回来吧。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该休息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仍不敢看我。
  我心里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云深跟在我身后两步,送我到门口。
  我将手压在金属的门把上,慢慢旋开门,在要跨出门的霎那,却回手将门又重新关上,并把上面的锁钮一旋,让它锁上。
  我转身,把大惊的云深捞进怀里,然后紧紧抵在墙上。她吓得手脚都僵住。
  “今晚我不过去了,就让孩子们睡隔壁。”我灼热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声音有些发哑。
  不等她回答,我已低头捉住她的唇,寻到她慌乱退缩的舌,抵死地纠缠在一起。
  我贪婪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她的心从口里吮出来,然后藏在我这里,她便再也不能离去。
  渐渐地,她开始回应我,启开她的齿关,让我的唇舌可以更深地侵入,然后伸出柔软洁白的双臂,蔓藤一样绕在我颈间。但她的身体却有些慢慢地下坠,仿佛站不住。
  我把她轻盈的身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双肘支在她身体两侧,躬身热烈地吻着她,不让她喘息,不让她思想。
  她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开始慌乱地挣扎,双手按在我胸前,阻止着我:“不!不行!孩子们会醒,到时候找不见我们怎么办?”
  “放心,两个小家伙累成这样,一准会睡到天亮。万一醒了,他们也知道过来敲门。”我一手化解了她微弱的反抗,一手拉开了她布袍的结扣。长袍下,她未着一物。
  她的身体比以前更纤瘦,但仍美得摄人魂魄。但她却并紧了双腿,拒绝着我:“我还是怕他们醒。”她有些纷乱地摇头。
  我不强迫她,只用手指和唇舌去触摸吮吻我所能触到的部位。她身上的那些敏感点,我不会忘记。
  我含住她柔软的耳垂,用牙轻轻撕扯,然后吻着她白皙的脖颈,在她敏感的喉部慢慢地吸吮。她像猫儿一样半眯着眼睛,缩着脖子,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
  我伸出手,握住她胸前一双娇嫩盈挺的白色玫瑰。经过半年的风吹日晒,我的双手已变得黧黑粗砺,这与我此时手中吹弹可破的柔嫩莹白,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而我指间那两枚粉润的花蕾,更是激得我体内本已熊熊的火焰烧得更旺。
  我低头咬住一只花蕾,恣意地吸吮啃噬,享受着它的馥郁和鲜嫩。云深的身体非常明显的僵硬起来,纤长的手指插入我脑后的发间,呼吸变得急促而张紧,膝头也开始开始发颤。
  我在她耳边低语道:“云深,我爱你。”然后轻易地用手分开了她的腿,决然地刺入她的身体。
  她发出一声低喊,身体弓起来贴上我,双腿蛇一样盘住我的腰。
  我的十指插入她的指缝,把她的手按压在床上。
  一下,一下,我把自己顶入她体内,既深且重。
  这是我这一路风雨里对她分秒不停的思念。
  是我穿越前生后世,碧沙瀚海,终于寻到她时的狂喜。
  是我以为已失去了她时的肝胆具裂,掏心剜骨。
  是我重又寻回了她时的珍惜爱重。
  我今世已寻回了她,再不会放开。
  我一遍一遍地在她体内烙上我的印记,那么后世来生,我也能寻到她。
  她用力咬着下唇,像是怕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会吵醒了隔壁熟睡的孩子。我怜惜地埋头吻她的唇,要她放松:“宝宝,不妨事的。这些房间的隔音很好,他们听不见。”她这才放松下来,安心地和我亲昵。
  虽然声音不大,但她一声一声伴着我律动的细弱的嘤咛,却激得我要发狂。我把她死死抵在床上,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地动作,从我脊椎底部慢慢向上升腾的触电般的麻涨感,推着我向□驰骋。
  突然她双手抱着我的脖颈,弓身起来,微微汗湿的身体贴在我身上,吻住我的唇。这是在以往的欢爱里,羞怯生涩的她从未有过的主动动作。这个动作让我几乎要癫狂。
  整个晚上,我们一遍又一遍激烈地欢爱,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思念和渴望。
  我告诉自己她现在身体还弱,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要她太多。我挣扎着要摆脱她身体对我的强大诱惑,但当我和她结合时她对我的热烈回应却将我最后残存的理智和自制统统瓦解。我让激情和欲望支配着自己,无休止般地占有她,感觉她身体深处的悸动,听她在我耳边的喘息呻吟,看她在我身下花一般地绽放。我迫切地想要和她更深,更彻底地结合在一起。
  身旁的格桑花安静地注视着我们这似乎要烧毁一切的狂热激情。
  最后,她开始喊疼,我才清醒过来,赶紧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体,然后拥着她,絮絮地安慰。
  我不停地吻她,吻一下,就唤她一声。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流泪。
  “我们回家好吗?回北京。”我在她耳边低语着。
  “好。”她乖顺地应着,头埋进我的肩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请大家见谅。
  归途(靖平)
  云深在为我和她共同的未来欢欣之后,便开始了与扎西一家离别的伤感。
  动身的那天,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哭成了一团。男人们除了一家之主老扎西还能面不改色,其他人也红了眼睛,但却不见了洛桑。
  云深将四个孩子一个个轮流抱在怀里不肯松手。我尤其舍不得嘎嘎,这个让我找到做父亲感觉的孩子。我把他抱了又抱,舍不得放下,仿佛他真地就是我和云深的孩子。
  我万分感激他们对云深的收留和照顾。没有他们,云深只怕是已遭厄运,而我也会为此万劫不复。但现在,我却要把云深从他们的生活里带走。此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家人的生活并不太富裕,我曾想留下一笔钱,作为我苍白无力的报答,但思虑再三,还是作罢。因为凭我这半年来和藏人的接触,这是一个善良而骄傲的民族,用钱作为感谢方式,会让他们感觉侮辱。
  老扎西把一碗酒端到我面前:“小伙子,喝了它,上路吧。”
  我双手接过来,按藏礼,将手指浸在酒里,然后向空中弹了三次 – 敬天,敬地,敬主人。然后一饮而尽。
  我对扎西一家深深一鞠:“谢谢你们。请多保重。”
  老扎西垂下眼睛:“走吧,好好过日子去。以后趁我老头子还没去见佛祖之前,再回来看看。”
  “一定!”我保证着。
  我开着车,载着云深,带她驶离这片她已生活了半年的土地。
  她头靠在座椅背上,无语而哀伤地看着窗外。我不去打搅她和这片土地的告别,只是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轻轻揽着她。越野车在一片静默中,向前缓行。
  忽然,云深盯着后视镜,坐直了身体。我抬头一看,车后的土路上烟尘一片,一个骑马的身影向我们疾驰而来。直觉告诉我,那是洛桑。
  我把车停在路边。云深没等车停稳就开门下去。她的急迫让我有些妒嫉。
  来人果然是洛桑。我从车上下来,离他们远远地站着,我这时候过去,并不合适。
  云深背对着我,洛桑翻身下马站在她身前。我听不见他在对她说些什么,但他目中的痛苦和不舍我却很熟悉。那是当年云深在布鲁塞尔时,我在因思念她而无眠的夜里,看到的镜中的自己。
  云深的头低垂着,双肩开始抽动。她哭了。
  洛桑咬咬牙,离开她,大步走到我面前停下,看着我,深吸一口气:“你向佛祖起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
  “我不信神佛,但我用自己的生命向你保证,我会!”我平静地回答。
  “如果你让她伤心,我不会饶了你。就算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一言为定!”我向他伸出一只手,他挥手相迎,在空中与我清脆地一击,然后牢牢地一握。
  他翻身上马,看了云深一眼,绝尘而去。
  云深哭倒在我怀里。我不打算去追问他向云深都说了些什么。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是我对洛桑和他的感情的尊重。那感情有多深重真挚,我太了解。
  我紧拥着云深,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幸运。
  我和云深开车到了拉萨机场,从那里乘飞机直飞北京。
  临行前,我将这辆陪我一路风雨征程的Hummer,托运输公司运到了我西藏之行的导游 – 加央的家里,作为我感谢他的礼物。
  飞机上,云深在我身旁沉睡。我看着身下渐渐远离的雪山和湛蓝的湖泊,感慨不舍。
  西藏,纯净苍凉的土地,宁和质朴的人群。我在这里寻回了我的爱情,对它充满了感激。
  我不想矫情地说我不愿再回到喧嚣的都市,那里有我的事业,责任,和亲人。但西藏,将会是我记忆中的一片净土和与云深分享的我们爱情的记忆。
  我会再回来,和云深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短了些,有些对不起大家,将就看哈。西藏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下章就开始两人在一起真正过日子了。虽然他们已经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但原来是甥舅,现在是情侣,那自然会有很大不同了。:D
  另外,从到讲的是玮姨用自己的感情故事帮助云深打消她心中对靖平和疏影旧情的最后一点纠结。玮姨的感情故事是一个牵扯三个人,比较狗血,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爱情故事。对这种题材不感冒的童鞋请从此直接跳到,这样可以避免恶心到你,也不会影响故事的连贯性。:D
  心魔 (云深)
  在家里等着迎接我们的是玮姨和从比利时赶来的我的祖母,Ann-Sophie太后。半年不见,她竟苍老了许多。那是我的幼稚和任性带给她的吗?痛苦和羞愧让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奶奶,请您原谅我。”我泣不成声。
  她把我楼在怀里,抚着我的头,唏嘘半晌:“你这孩子以后做事情要先考虑好了。不能只凭一时冲动,就不管别人,”她抬头看靖平一眼:“特别是靖平的死活。他为了找你,一切都不要了。他这样对你,你就不要对他的感情再有怀疑。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你这样幸运的,明白吗,Gisèle?”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来,那是我心爱的靖平:“太后陛下,这事不能怪Gisèle。当时那种情形,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伤心欲绝,脑子很难清醒。其实幸运的人是我才对。Gisèl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其它任何东西都无法相比。”
  祖母看着靖平,微笑起来,像个普通的长辈:“靖平,你是不是该叫我奶奶了?”
  回北京的第二天,我开始发烧。
  靖平说我目前的抵抗力很低,又刚从空气洁净的高原回到相对污浊的大城市,抵御不了各种病菌,所以病倒了。他给我用了一些抗生素后,我的热度下去了一些,但仍是头脑昏沉,浑身无力。我在高原上待的时间太长了,体力和免疫都几乎被耗光,恢复起来便如同抽丝一般缓慢。
  靖平本想花更多的时间在家里陪我,但我坚决不同意。他因为我的原因,已经将近七个月没有处理公司和医院的事务,想必已有成山的报告,文件,和合同要他过目,而瑞典医学院也催着他复职。我已经耽搁他这样久,不能再拖累他。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靖平开始专注于他的工作。他每天早出晚归,但无论多忙,每天下班回家,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总是我的房间,虽然很多次我已经睡着了。再加上因为有我祖母在,我和靖平是不可能同居一室的,所以我见到他的时间就更少了。虽然想他,但知道我并没有再耽搁他,我的心里也就好受了许多。
  在祖母和玮姨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下,我缓慢却持续地恢复着,脸上也逐渐有了隐隐的血色。这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也快乐地憧憬着康复之后与靖平的美好生活。
  然而,偶尔在我昏沉的梦里,我那从未谋面的姨母会无声地出现,然后静静地看着我。我会在冷汗里醒来,拥紧了被衾,坐在黑暗里,重重地喘息。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放下了吗?我绝对不怀疑靖平对我的爱,但为什么她还会出现在我梦里?难道说潜意识里我仍还记挂着他们曾经的恋情吗?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我突然觉得负疚,觉得对不起靖平。他如此爱我,我还做这样的梦,这岂不是对他的不信任?
  我心里有一个隐隐的魔鬼,它时不时会跳出来挡在我和我的爱情之间。我必须要打败它。然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我必须赢得它,却不能让靖平知道。他已为我付出如此之多,我不能再让他分心难过。我爱他超过自己的生命,又怎么舍得让他因为我自己的软弱和小心眼受煎熬?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挣扎,我要让他幸福。
  于是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快乐无忧的模样,只在内心里独自默默地跟那个魔争斗。
  上午鄢琪到家里来看我,给我带来一盒我平日爱吃的桂花糖。她陪我喝茶聊天,讲一些昔日同学如今的新闻趣事。小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要赶着去上课 – 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美院,我真替她高兴。
  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改变她和我之间的关系。我从西藏回来在家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她时时都来看我。在我面前,她仍是原来那个善良关爱,仗义不拘的鄢琪。我朋友不多,但其中有了一个鄢琪,已让我没了遗憾。
  想想鄢琪的情感经历,我的爱情已经太幸福。我必须要把自己拉出来,我不能毁了靖平,也毁了我自己。
  下午时,祖母在午睡,靖平一早去了公司,我脑中有些昏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又睡不着,便起身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起云池上的点点水光出神。
  六月的晴空下,一池碧水温软宁静,微微和风带来一股清润的暗香。是宜园里的荷花开了吗?
  这座荷塘,无论我置身何处,对它总是念念不忘。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挚爱- 靖平。而这座荷塘边,也留下了无数我和靖平的脚印和笑声。靖平和我姨母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荷塘边吧?这荷塘边也有他们爱情的印迹吗?
  唉,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来?我猛地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摆脱掉这念头。
  不想荷塘了!今年夏天园子里的植物开花的特别多,赵伯肯定忙得不行,要照顾夏天的花草,还得开始给雪香阁里的梅花扣水,真是辛苦他了。不过梅花这植物,需得一年四季的照料,冬天里才会盛放如雪,让人一季寒冬都不觉冷清。以前曾和靖平在无风的冬夜里,揣着一个暖手炉去雪香阁看梅花。静夜月下的新梅正是应了那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疏影,她不就是梅花吗?
  又来了又来了,你是怎么回事?我恼起自己来,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拧了一下。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我赶紧整整衣物坐好,定定神,然后说:“请进。”
  玮姨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玮姨。”我对她笑笑。自从这次回来,我对她的称呼便从“玮奶奶”变成了“玮姨”,这也代表着我和靖平之间关系的改变。
  “我让厨房炖了虫草枸杞汤。喝一小碗吧。”她把托盘放在我面前。
  “您把我当成林黛玉了。”我跟她打趣。
  “林黛玉也没你现在这样弱。”她略带忧心地看着我。
  我不想让她担心,便听话地端起了碗。
  等我喝完,她拉了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想什么呢?”
  “没什么呀。”我突然心虚起来。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问我,等我喝完了汤,便跟我聊起天来:“待在家里养病哪都不能去,有没有觉得闷?”
  我笑道:“您也不常出门,不也不觉得闷。”
  她轻轻摇头:“我在这家里过了半生。这家里角角落落里的回忆对我来说远比门外的新奇热闹来得珍贵。我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我有些惊奇:“有怎样的回忆呢?”
  据我所知,玮姨年轻时很早便孀寡也没有自己的子女,之后就从苏州搬到北京,一直和靖平的父母住在一起,替他们料理内务照看靖平。她最美丽的青春和爱情的回忆应该在苏州,而并非北京。
  她静静微笑:“你真想听玮姨的故事?也好,今天下午天气不错,又安静,是个讲故事的好时候。”
  玮姨的声音轻缓低柔,如同此时窗外潋滟的水光里,槐花的轻絮飘忽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在前面的时候,云深和靖平热火朝天地激情了一把之后,微咨妹妹还是疑惑云深到底有没有对他们的爱情产生信心。我不得不说微咨妹妹的眼睛很尖很尖,我埋的一条暗线被你看出来了。当时我是从靖平的角度来叙述,所以没有写云深的心理。她现在真实的心理状态是理智上已经完全接受了靖平过去的恋情,感情上也是90%接受了靖平有过旧爱的事实。剩下的这10%就是那种偶尔会在心里冒头的小妒嫉和别扭。其实这并不严重,因为人的感情转变不是拧水龙头,说关就关上了,要随着时间逐渐淡化,自己会慢慢好起来。但是云深却把自己这种偶尔的情绪看得很严重,因为她在感情上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认为自己出现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偶尔,也是对不起靖平,从而把自己搞得很紧张。这时就需要一个过来人告诉她自己的经验,教她放松下来,然后从容地面对自己。这个人是谁呢?:D
  旖年(一)(林玮筠)
  我妹妹樱馥出生时,我刚一岁。她是早产儿,全靠父母重金聘请的名医和昂贵的补药才不至夭折,因而从小体弱,也就格外受父母长辈的疼惜。
  我们林家世代书香,虽无敌国的财富,但也家道殷实。父母对我们两个女儿的教育尤为重视,在我们上学之余更要求我们精习那些古旧的琴棋书画。樱馥虽小我一岁,但天资极高,学什么都比我快,比我好,因此更得了父母的欢心。我生性淡泊安静,更何况樱馥是我得之不易的亲妹妹,所以对她也从不妒忌怨恨,尽管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妹妹比我美丽,比我聪明,但我们姐妹间却从来感情深厚,不分彼此。
  待到我们成年时,但凡见过我与樱馥的人都会说,林家大小姐清秀文静,但二小姐却是美得倾国倾城,尤其一手琵琶弹得精妙绝伦,勾魂摄魄。这两姐妹,真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樱馥听了替我不平道:“我姐姐自有我姐姐的好,她的温顺性子谁也比不了。一群肤浅嚼舌的外人懂得什么!”我只无谓一笑道:“你知道我好就行,别人说什么我才不关心。”
  樱馥的诗书琴棋样样出色,但偏对理财烹饪之类的内务家事厌烦不耐。为了帮父母操持诺大一个家,我便将这些都榄了过来。樱馥抱了我撒娇道:“委屈了我的好姐姐,我可怎么谢你呀?”我伸手拧拧她尖细玲珑的下巴,笑道:“你平时少病一些就算是谢我了。再说,你要当神仙,那自然就要有人做凡人。我当神仙比不过你,做凡人你就不如我了。”
  追求樱馥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但樱馥心气很高,性子也傲,对她的倾慕者从来都冷颜以对,但这并不防碍他们对她的殷勤和热烈。我和樱馥站在一起时,男子们的目光都会无一例外地集中在她身上,对此我早已习惯,并也为自己有这样美丽出色的妹妹而欢喜。
  这倒不是因为我没有妒忌心,而是我幼时便被医生诊断成年后不能生育,因此懂事后我就知道自己一生都无法替人生儿育女,也就有了终身不嫁的念头,免得害人。面对众人对樱馥的狂热追求,我只替她参谋,或拿她打趣,心中却是没有妒忌。不会属于我的东西,我想也不会去想。
  也偶有男子对我表示好感,我一概敬而远之,但其中一个却让我头疼- 那就是我家世交的儿子启轩。他长我两岁,从小与我们两姐妹一同长大,甚是亲厚。小时候,两家的父母曾玩笑过要结姻亲,而启轩的父母也是一口一个“媳妇”地将我叫到大。我懂事后曾想,他父母如果知道我不能生育,只怕就不会这样叫我了,因此我对这称呼也从不当真,直到成年后的有天,启轩将我偷偷唤出来,正经跟我求婚,这才吓了我一跳。
  我告诉启轩,自己一向只拿他当兄长,又找了其它百般的借口,但他却仍然不放弃。我被逼得急了,索性对他实言相告,自己不能生育,打算一世独身。
  他惊得面白无语,抱了头蹲在地上半天,然后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静静说:“那我就更要娶你,不能让你孤老无依。我有一兄一弟,家里靠他们传宗接代已经够了。我父母那边,可以跟他门讲是我有问题生不了孩子。你如果喜欢,我们以后也可以领养一两个。我心里很早就当你是我妻子,你不爱我没关系,就让我来爱你,照顾你。”
  我眼泪当时就流下来。我明白他的真心,虽然对他并无男女之爱,但他所描述的温暖画面却让我心动不已。我多年来一直压抑的渴望瞬间决堤- 原来我是如此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然而我却不愿害他。
  我与启轩纠纠缠缠了半年,期间也经历了我父母和樱馥的苦劝哀求,我终于,浑浑噩噩地嫁了他。
  婚后,启轩对我疼爱备至,我对他也信赖关怀。这样平静而温暖生活持续了两年,直到启轩被查出患了一种极难治愈的慢性肾病。
  我陪他求遍名医,但他的身体仍是没有大的起色,一直时好时坏。我对启轩精心照料,强作笑颜,但心中却是焦急愁苦。所幸樱馥时时到我身边安慰分担,我才不至崩溃。有手足如此,当是我的幸运。
  不久,我们听说瑞士有位治疗此病的专家,便决定前往一试。樱馥怕我一个人路上照顾启轩应付不过来,也陪我们一同前去。
  我们在日内瓦看过那位大夫后,根据他的建议,去了莱蒙湖边的疗养地。据说在那里疗养一段时间,对启轩的病会大有裨益。
  我们在湖边的一座小旅馆住下来,每日陪启轩在湖边慢慢步行,划船游湖,或是在草地上野餐晒太阳。启轩很喜欢这里,人也有了些精神。我看在眼中,心里也高兴。
  有天中午,我服侍启轩在屋里睡下。天有些热了,我换上件短袖的青布旧旗袍,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一本张爱玲的小说打发时光。那些旧旧的文字让我开始想家,想苏州。樱馥喜欢四处游历,看新鲜的风物,我却是个恋家念旧的人,出门久了,就想家得紧。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启轩,我是断不会离家这样长时间。
  这时有人敲门,我猜该是去散步的樱馥回来了。开了门,果然是她,穿着出门时的那件鹅黄衣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门边,却又不进来,拉了我的手,一双凤目里波光潋滟。
  她说:‘姐姐,我方才去湖边散步的时候被个男人纠缠,亏得这位李先生替我解了围,还送我回来。’
  这时她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我如果不送你,你这一路就不知还要被多少男人纠缠。你这样美的女孩子以后还是不要单独出门的好。’
  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个子高高的亚裔青年提着一堆画板画具,正站在樱馥身后。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肩宽身长,一双大而略陷的眼睛神采飞扬,而玉雕一样英挺的鼻子下面,两片红润的唇薄而柔软。此时,他正看着樱馥微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笑容却在他脸上一凝,然后慢慢褪去,然后竟带着些仿佛迷惑似的神情注视着我。
  我自幼大场面见得不少,家人总说我是最端庄稳重的一个,但现在却无端地心悸慌乱起来,不觉低了头,似乎是要躲过他太亮的目光。
  樱馥娇声为我们介绍道:“姐姐,这位是李永喆先生。李先生,这是我姐姐林玮筠。”
  他对我优雅地躬身,和声道:“林小姐,认识你很高兴。”午后的阳光洒在他浓密齐整的发间,如同一丛幽深惑人的黑玉。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一章接着写玮姨的故事。李永喆就是靖平的父亲,他们父子容貌体态非常相似,但性格和命运却是迥异。本文开篇的场景就是玮姨坐在夜风里听唱片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光,就已经在暗示她的故事了,只不过拖得有些长了,到现在才讲。
  这会是一个比较荒谬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三个人每个人有他(她)的自私之处,每个人也有他(她)隐忍的一面。写这个故事的目的不是为了歌颂谁,鞭挞谁,只是这个世界太大,爱情的面目太多,其中就有这样荒唐又悲伤的一件,写出来给大家看看。如果看得哪位不舒服了,我在这里提前陪个不是。
  旖年(二)(林玮筠)
  那个下午之后,永喆便常常来拜访我们,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定他对樱馥的倾慕之意。而樱馥也一改以往对她追求者的冰冷倨傲,每次永喆出现时,她的眉梢眼角便会含了我从未见过的潋滟娇赧。
  有天夜里她睡不着,偷偷跑进我房间里,和我挤在一床(启轩睡眠不好,为了不影响他休息,我们早已分房而睡)。
  “姐姐,”樱馥将头枕在我肩上,喃喃低声道:“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一贯心高气傲的妹妹,此时竟像是着了魔。
  永喆对本地很熟悉。他常常请我们去他家在莱蒙湖边的别墅作客,或者带我们去湖边风景最美丽的角落野餐谈天,去日内瓦听歌剧,去藏在转弯抹角的小巷的一家餐馆里品尝最正宗的干酪火锅,或是去近旁农人的果园里采来新鲜的莓果,将它们泡在香槟酒里,第二天再将它们捞出来,然后裹上巧克力,制成美味的甜点。他是一个非常真性情,又很懂生活情趣的人。
  我们原以为永喆只是一个来此度假的家境富裕的大学生,但启轩在日内瓦的朋友却告诉我们,永喆年纪虽轻,却已是日内瓦的名人。他生长在瑞士,但他的家族却是中国最古老显赫的一脉,而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瑞士画坛上颇有名气的画家。他的家境非常富有,但为人却极随和亲切,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明朗单纯,让人直暖到心里去。就连一向交友挑剔的启轩都很喜欢他。
  我提醒过樱馥:“他这样太过出众的男子,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在这方面的为人你该先了解清楚才是。”
  樱馥对我眨眨美丽的凤目,曼声笑道:“姐姐你放心,我早打听过了。他的女人缘的确是相当地好,喜欢他的女子很多,跟他约会过的也不少,但一般都是女孩子主动约他。跟他约会过的女子都说他体贴温柔又风趣。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以为他这样出色的男子从没有过感情经历。”她停了一停,凤目中盈光闪闪道:“我只要做最后那个得到他心的女子,就可以了。”
  转眼我们在莱蒙湖边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一日用过午饭后,樱馥如往常一样去了湖边散步,而启轩则躺下午睡。我正想提笔给父母写张明信片,只听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看见一身清爽白衣的永喆。
  “下午好,玮筠。”他朝我灿烂一笑,仿佛午后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他脸上。他从不肯称呼我章太太,每次都直呼其名,也坚持不让我们叫他李先生。我知道他直爽不拘,也就不跟他客套太多。
  “你好,永喆。来找樱馥的么?她去湖边散步了。”我礼貌一笑回答他。
  “那我们一起走过去迎她好么?”他提议道。
  “你去找她就好了。我掺和什么?”我笑着摇头。
  “这一路走过去这么长,你就发发善心陪我说会儿话。再说,你平时太静了,该多动动,对身体有好处。你要是身体不好,谁来照顾启轩呢?“他孩子一般赖起来,但却偏让人没法拒绝。
  我给启轩留了张字条,告诉他我和永喆去了湖边找樱馥,免得他醒了之后不见我会着急。
  我们一边闲谈一边穿过树林朝湖畔走去。永喆一路给我讲他小时候和父母一同来湖边度假的趣事,他在大学里与同窗的恶作剧,以及他最近作画的心得。我都浅浅笑着,静静地听。
  他是一个离我那样遥远的人,此时却前所未有地近。他美好得如同此时的阳光,樱馥若能嫁给他,该是怎样地幸福。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了一丝隐隐的怅然,大概是我自己虽已为人妇,但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爱情吧。
  这时,明亮的阳光突然隐去,瓢泼大雨伴着隆隆雷声倾泄而下。永喆拉着我,赶紧避入树林中一座被人废弃的马厩里。
  “樱馥会怎么样?会被雨淋着吗?”我有些着急,又要冲进雨里。
  永喆一把攥住我,急声道:“这时候不能出去!我们现在是在树林里面,只有待在这马厩里最安全,因为马厩顶上有避雷针,如果出去就很容易被雷击中!湖边有很多咖啡馆和小店铺,樱馥是个聪明女孩子,会很容易地找到避雨避雷的地方。现在比较危险的是你而不是她!”
  我听了这才冷静下来,无奈地听着远一声近一声的雷响,等着雨停。
  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还一直被永喆握在掌,便火烫了一样抽出来,离他远远地站着,但无奈狭小的马厩让我躲无处躲。而浑身湿漉漉的他就站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直直地看着我,目光中灼灼的火烧得我心中惊乱成一片。
  “玮筠,”他中了魔一样看着我,低语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身上突然抖起来,声音也发颤。
  “那天下午,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在梦里见过。我从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我接近樱馥,也只是为了见到你。”他喃喃的声音就像是高烧病人的呓语。
  他的话如同一个惊雷击在我身上。我摇头道:“你一定是疯了!我是有丈夫的人!”
  他懊恼地一抹脸上的雨水:“你用不着提醒我,因为我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 喜欢别人的妻子是一件应该下地狱的事情。但是没有用,我眼睛里看到,耳朵里听到,心里想着的,全都是你!我知道我会为此下地狱,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让它去吧,为了你,我愿意下地狱!”
  我眼中突然有刺目的泪意升腾,但却强压住了,冷冷对他说道:“李先生,你这类似的话究竟对多少女孩子说过?其中也包括我妹妹吧。”
  他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目中的震惊与受伤一览无余:“你原来是这样想我的?我是约会过很多女孩子,但是我从没对任何人动过真心,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爱你!至于樱馥,我承认我利用她来接近你是不对,但是我对她从没有比对一般朋友更亲近,也从没跟她单独出去过。我一心想着的就只有你,再没有别人。如果我撒谎,就让雷劈死!”
  我知道这时我本该对他轻蔑一笑或严辞呵责,但我却落下泪来,心里防佛有一块压了千年的大石被突然抽掉了,但却又空得发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樱馥?论容貌,论才情,我都不及她。况且她芸英未嫁的女儿身体,哪一点不比我好?你又何苦来找我?”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用手托起我泪流满面的脸颊,缓缓对我说道:“樱馥是漂亮,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但你在我眼里却是最美的。你像朵清幽的茉莉,总那么安静地站在一旁,总那么温婉腼腆轻轻地笑,每次我看你的时候,你总会浅浅地低头,那样子把我的心都捣碎了,简直要让我发疯。你和樱馥站在一起,我就只看得见你,看不见她。我不在乎你嫁过人,给我一百个处女也抵不上一个你。你还不明白么,玮筠?我爱你。”
  这时一个尖厉的炸雷劈下来,我一声惊叫,整个人朝地上软下去。永喆双臂一紧将我钳进他怀里。
  他的唇落在我的上面,用舌启开我无措的齿关,深深地和我纠缠在一起。他的舌热烈而细腻,风暴一样卷过每一处,又在每一处都缠绵地辗转。启轩以前也吻过我,但我却不喜欢男人的味道,不让他吻得深了,每次只温温浅浅地带过,尽管我和他是夫妻。
  我从不知道与男子接吻会是这样疯魔般地让人着迷。我喜欢他的气息,贪恋他唇齿的碰触。我昏乱地回吻他,甚至忘了呼吸。是的,是的,我爱这个男人!第一眼看见他,我的心就跟他一起走了!
  良久,他的唇放开我,但仍将我抱在怀里,柔软的唇在我眼帘鼻上不舍地流连。
  “玮筠,玮筠,”他低低在我耳边唤我:“你既不爱启轩,就跟他离婚吧。嫁我,好不好?我会疼你一辈子,也会好好补偿启轩的。”
  我倚在他怀里,本还在云里雾中,现在却突然醒了。
  启轩?我怎么忘了启轩?我虽然不爱他,但我怎么能伤害他这样一个善良而且重病在身的人?我如果离开启轩,那么无疑是置他于死地。还有樱馥,她如果知道永喆爱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她怎么受得了?我怎么能这样自私,这样无耻?
  我用尽全力推开面前的永喆,冲进瓢泼大雨里。他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我喊道:“玮筠,你怎么了?”
  我咬牙回身给他清脆的一记耳光,打得他愣在雨里。
  我狠着心冷冷对他说道:“李先生,多谢你提醒我- 我爱的人原来是我的丈夫。他是不如你优秀出众,但却是我一生唯一爱的男人。我险些被你迷了心窍,还好醒悟得快。你在我这里用错了情,找别人去吧。”说完转身疾奔而去- 我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
  粗密的雨点击在我身上脸上,却丝毫不觉疼,因为我心里已是痛得快要撕裂。我只想让老天一个厉雷劈下来,让我死在当时,死在当地。
  作者有话要说:永喆第一眼看见玮筠的时候有满眼的疑惑,是因为觉得自己以前在梦里见过她。樱馥比玮筠漂亮有才情,但玮筠真真是永喆的那杯茶,所以爱情这事很难讲原因。
  旖年(三)(林玮筠)
  那日从永喆身边逃回旅店,樱馥与启轩都未曾起疑,但我却知道这里是再待不得,因为下次再见永喆时,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推开他。
  我告诉启轩我很想家,他当即就表示要与我一同回去 – 他一般什么事情都会依着我。但是樱馥却不肯回家,说还想在瑞士再玩一玩。我知道是为了永喆的缘故,也就不好多劝,只得将她托付给我们在日内瓦的朋友,然后和启轩一起匆匆回了苏州。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旧照顾启轩的饮食起居,服侍他服药休息,表面一切如常,但心里却没有一天不在想永喆。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想着永喆与樱馥此时在一起做什么。永喆也会对樱馥说跟我说过的同样的话吗?我是希望他说,还是不希望他说?我的脑子一团混乱,在矛盾和煎熬里数着分秒。
  受不住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抛下一切和永喆在一起。但是撇开启轩和樱馥不谈,我不能为永喆生育后代,而他呈着那样一个姓氏,还是独子。让这个显赫的家族从此断了承继,我担不起,永喆也担不起。因此,我将心里那不安分的狂潮又按回黑暗里去。
  几个月之后,樱馥回来了,但匆匆停留之后,她又前往瑞士 – 她已经联系好了日内瓦一所音乐学院,准备入读。父母虽不舍她去离家如此远的地方读书,但他们从来都迁就樱馥,她喜欢的事便让她去做。只有我明白她一心要去那里,只是为了永喆。
  两年之后,樱馥与永喆在瑞士举行了婚礼。父母亲朋都纷纷前往,我却以要留在家照顾启轩为由没有出席。婚礼之后,他们定居在日内瓦,后来有了靖平。当他们举家迁回中国时,启轩已经去世,而我则孀居在苏州。
  永喆与樱馥定居在北京永喆曾祖父当年居住的平王府中。当时,樱馥身体不好劳累不得,永喆不善管家,孩子又小,便邀请我搬来和他们同住,管理家中大小事务。
  我寻思着过了这些年,永喆对我的心也该淡了,便应承下来。
  我到北京家里的那天,樱馥首先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笑得快乐:“姐姐,我们可算是团圆了。”
  在她身后,一个高个的男子颈上跨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朝我慢慢走过来 – 那是我已将近十年未见的永喆。他变化不大,依旧俊美挺拔,风采翩翩。
  “下午好,玮筠。”他朝我灿烂一笑,表情语言与一如当年雷雨之前的那个午后。
  “好久不见了。”我按住心中的狂涛,回他静静一笑,然后将目光转向正跨坐在他肩脖上的孩童:“这就是靖平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靖平 – 这个五岁大的,家里所有人的宝贝。他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五官跟永喆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眼睛的形状却继承了樱馥那双绝美的凤目。我当时便想长大之后,他必定会和他父亲一样招女孩子喜欢。
  我就此住下,将家中大小事宜全都揽过来,帮他们打理一切内务,这样樱馥可以静心养身体,教养孩子,而永喆也能够安心作画。一家人的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
  永喆对樱馥疼爱宠溺,和我也随意谈笑,看来他对当年那一时的冲动是真地淡了。我竟然莫名地酸楚,但之后告诉自己,这虽是你亲手推出去的幸福,但现在的结局对大家都好。这样想,也就释然了。
  他们也有吵架的时候,唯一的原因是为了靖平的教育。永喆主张对孩子宽松一些,让他自幼发展个性,但樱馥却坚信玉不磨不成器,常常给孩子排了满满的课程,要他学很多东西。靖平那时太小,天性又活泼调皮,坐不住太久,常常惹得樱馥要罚他。靖平人小鬼精,一到这时就朝永喆求援,而永喆总是无一例外地护着儿子。为此,他们两夫妻没少争执。
  靖平有些怕他母亲,但却非常粘我,对我姨妈长姨妈短,叫得很甜。他常偎在我身边要我讲中国民间的故事神话,或者央我给他从街市上偷偷买小摊上的甜食(樱馥怕不卫生,从不让他吃小摊上的东西)。
  我喜欢孩子,但老天却剥夺了我作母亲的权利。而靖平也就成了我在这世上所能拥有的,与我血脉最近的孩子。我爱这个孩子,如同性命。
  曾经在我脑海里有这样骇人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老天让我能够生育,如果我没有稀里糊涂地嫁了启轩,那么靖平就该是我和永喆的孩子。这念头让我惊骇而羞愧,赶紧打住,不敢再继续。
  靖平唯一的一次挨打是在他刚满六岁的时候。樱馥请了老师教他习毛笔字,孩子之前一直在欧洲生活,中文底子本来就不好,在加上他坐不住,练了几天就不干了。
  樱馥对他坚决摇头道:“靖平,你是中国人,而且你继承的这个姓氏也要求你必须要写一手体面的中文。”
  孩子撅着嘴抗议说:“我不要当中国人,我也不要姓李!”
  樱馥当时脸就白了,厉声对他说:“赶紧道歉,说你说错了,以后再不许讲这样的话!”
  孩子嘴強,又原话重复一遍:“我不要当中国人,我也不要姓李。”。
  樱馥二话不说,转身抽出一把硬尺要打他。今天永喆出去办事不在家,因此她要怎么教训靖平没人敢拦。
  我吓慌了,上去护住靖平:“樱馥,你何必为了小孩子说的气话打他!”
  她坚持道:“有些话再小也不能乱讲。而且趁他小就要教他懂得,在这世上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平时永喆和你把他宠得太厉害了,不从小对他严些,以后他就废了。”
  我仍是摇头不允,不让她动孩子。
  她看着我,一字一字说道:“姐姐,这孩子的母亲是我。”
  我颓然松手,走了出去。
  我站在走廊上,听着屋里硬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孩子大声的哭:“我要爸爸!我要姨妈!”我除了流泪,什么也不能做。
  是的,樱馥才是永喆的妻子,靖平的母亲。我没有权力干涉她管教自己的孩子,我谁也不是。
  那天晚上樱馥到我房里来找我。她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
  “姐姐,”她握了我的手道:“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那样说来伤你的心。要知道靖平这个孩子是那么多人的希望。他要是不成材,就会辜负永喆,辜负我,也辜负你。我是这家里对靖平最严的一个,但我对他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分毫。我是太过爱他,才怕他今后会不好。”
  我叹了一声,拍拍她的手背道:“你的苦心我知道。靖平大了自然会明白。你永远是靖平最爱的母亲,永喆最爱的妻子。”
  她看着我半晌,双目炯炯道:“你永远会是我最爱的姐姐。”
  我抚着她的手叹道:“从小到大,我何尝又不是最疼你?”
  旖年(四)(林玮筠)
  以后的几年里,我帮着他们打理一切内务,让永喆能安心画画,樱馥静心养身体。我们三个一起,悉心抚育靖平成长,后来又收养了成碧和疏影两姐妹,日子就这样平静宁和,波澜不惊。
  直到靖平十岁那年的一天,我从同仁堂挑了些补品,家里的司机载着我回家。刚开出同仁堂不远,就堵上了,说是前面有交通事故撞死了人,整条街都封住了。我们的车离出事地点不远,过不去也出不来,只能停在那里干等。
  过了大概半小时,我在车里坐烦了,就下车站在马路边透气,结果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一个高个修长的男子朝我疾步奔过来- 居然是永喆。
  他脸色煞白,跑到我面前,一把搂了我,抱得死紧,全身都在发颤。
  他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同仁堂旁边发生了撞车,死了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脸,但看见她穿了一件灰色的长大衣。”
  我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原来也是一件灰大衣。
  他看着我,嘴唇白得发青,但漆黑的眸子里却有灼灼的火。他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如同中了疯魔:“这么多年,我心里爱的一直是你。我本来打算把它在心里藏一辈子,只要我能每天看到你,就知足了。刚才我以为出事的女人是你,就觉得我活着再没意义了!可现在你还在,我就一定要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爱你,从没停止过。”
  那把一直深深插在我心里的刀子,猛然被拔出来,让长久的重负和隐痛骤然消失,但紧接着留下的伤口却流出汩汩的血,伴着剧烈而新鲜的疼痛。
  永喆扶着我进了街边一间茶室,要了一个包间。在那个的狭小房间里,我和他再次单独相对。
  “你离开瑞士的时候,走的那么决然,就仿佛我是瘟疫一样。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流氓和小丑,也就没有勇气再去追你回来。”他说:“后来樱馥在瑞士读书的时候,我跟她一直是朋友。我常向她打听你的事- 你的现状,你的过去,有时我也会在她身上去找你的影子。”
  “你为什么娶她?”这个在我心中压了十多年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他无奈地一笑:“是我做了错事。有天樱馥告诉我她收到了你的来信,你在信里说觉得和启轩在一起很幸福很满足。那天我喝得大醉,被樱馥搀回家,然后我把她当成了你。等我醒过来才发现已经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的确写过那样一封信,也的确想借樱馥之口暗示永喆,让他彻底死心,但谁料竟是这样的结局。
  “因为这件事樱馥要你跟她结婚么?”我问。
  他摇头道:“她很大气,什么要求都没提。是我自己觉得内疚,尤其她之前还是处女。于是我向她求婚,我们很快就定了婚期。”
  他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握在掌中,深深看着我说:“其实当时除了要负责任以外,我心里还有其它自私的念头- 这辈子娶不了你,我就娶个长得和你像些的;这辈子不能有你和我的孩子,那我娶了樱馥,以后孩子的身体里也就会有我和你共同的血。”
  我再也抑制不住,和他紧抱在一起,流尽了一世的泪。
  明白了他的心,我欢喜也心酸。到了此时,他已和樱馥做了十三年的夫妻,虽不爱她,但也不忍伤她,而我更是不能让樱馥受委屈。思前想后,我们决定维持现状,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想过在此时独自搬回苏州,不再搅扰他们。但是永喆不肯放我走,我经不住他的苦苦相求,而自己心里也存了想要日日看见他的私心,也就留下了。
  我们继续在同一屋檐下,各司其职,只在偶尔没有旁人的时候,永喆会握住我的手,和我低声说些情话,除此之外,我们再没越雷池一步。
  靖平二十岁那年,樱馥去世了。她临走前的有天晚上,单独把我叫到她床前对我说:“姐姐,我霸着永喆二十多年,你怨不怨我?”
  我忙说:“胡说些什么?靖平都这样大了,你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乱说话。”
  她笑:“我可没有胡说。永喆爱你,我在莱蒙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永喆你并不爱启轩,但是我没有。所以他一直以为你们是恩爱夫妻。我也很清楚启轩当时的身体是拖不了太久的,他西去之后,永喆是肯定会娶你的。所以那天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你,我本来可以把他推开的,但是我没有。我太喜欢他,太想和他在一起,尽管他和我亲热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我利用了这个机会让永喆娶了我。我本想给他生个孩子就把他还给你,但我太贪心,舍不得他,就待在他身边直到现在。你别怪我。”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太迟钝了,我这妹妹从小就聪慧过人,我怎么会以为她一直不知情?
  她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虽占着他的人,他对我也极好,但我却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太喜欢他,舍不得他这样苦,便和他说我想回中国,又要他把你请到这里来和我们同住。这样,他便能时时见到你,我也能安心待在他身旁。我这样自私,苦了你和他,来世只怕要受罚做牲畜,见不着你们了,你们好好过吧。这辈子我欠你的姻缘,下辈子一定还给你。”
  我惊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个妹妹看似柔弱娇软,但自幼就心高气傲秉性倔烈,再加上一直受尽宠爱,因此从不肯为人下。但现在我才知道她这样一个人居然过了二十多年如此委曲伤心的日子。我也曾怪她对靖平小时候严得过分,殊不知她在这个孩子身上放着我们三人的希望。我当时泪流得说不出话,只拉了她的手放不下。
  她最后对我说:‘姐姐你别告诉永喆我知道这些。他心肠软,我舍不得他难受。我走了以后,永喆和靖平父子俩就托给你了。永喆有你还好。我却放心不下靖平。他比他父亲更痴,而且太有自己的主意,认定了就不回头。我当年要断了他对疏影的念,就是怕疏影活不长,靖平会为她孤苦一生。如今看,怕是要应验了。姐姐,你爱这个孩子不亚于我,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帮我看住他,关键时给他一些点拨,拉他出苦海。他是我们三个人的孩子,我不能让他这样苦一辈子。’”
  樱馥去了以后,我信守对樱馥的诺言,没有告诉永喆樱馥早已知道一切,但永喆却反而变得和我有些疏远。直到有天他在我面前哭了,说他负了我,因为樱馥走了以后他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后,樱馥早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爱我,但也忘不了樱馥。他以前对我起誓说一生只会爱我一个,但现在却做不到了。
  我抱了他的头在怀里平静地说:“这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三个人的爱情,连靖平这孩子都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你爱樱馥,本就是我希望的,也让我心里有对樱馥没了歉疚,而且你现在还爱着我,这已是我能求来的最好,你还自责些什么?”
  在那以后,靖平常年在国外,我和永喆便像夫妻和亲人一样生活着,我们一同牵挂靖平,为他的每一个成就骄傲欣喜,也为他的总是形单影只着急。我们之间并不忌讳谈到樱馥,因为她是我们共同爱着的人,也是我们爱情的一部分。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幸福,平静,直到三年后永喆去世。
  我喜欢在夜静时听那些老唱片,让那些模糊的浅吟低唱把我带回旧日的时光。我常常回味这段我一生中唯一的爱情,这属于三个人的,荒谬又真挚的爱情。樱馥和永喆已经葬在了一起,而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块绿荫草坪,会是我将来的栖身之地。我会躺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一如当年的那个午后我打开门,看见盈盈而立的樱馥和她身后一脸灿烂笑容的永喆。
  作者有话要说:玮姨的故事到此为止,谢谢大家的耐心。玮筠,樱馥和永喆三个人,各有各的性格与优缺点。我写他们的故事,目的不是为了找出这故事里谁是应该受指责的一方,因为照我的看法,谁都可以被指责,而谁都不该被指责。爱情,尤其是夹缠三个人的爱情,就是那么说不清。
  下章回到靖平和云深身上,开始写他们新的生活。
  婚戒(云深/靖平)
  (云深)
  我眼中的泪水已经让我看不清我面前的玮姨。
  这是怎样的三个人?这是怎样的一段爱情?
  靖平的妈妈,我见过她的照片。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尤其一双酷似靖平的凤目,惊鸿摄魄,顾盼生辉。年轻时的玮姨清秀明丽,端庄文雅,而靖平的妈妈却是美得摄人魂魄,艳丽无匹。她与靖平父亲的合影曾让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叫“璧人天成”。她那样清傲娇弱的一个人,在明知对方爱的不是自己时,还会嫁他,为他生孩子,还会十几年里和丈夫的所爱住在同一屋檐下,时时看着自己丈夫的目光在追随着另一个人。而玮姨,为了不伤害自己的妹妹,不伤害启轩,不让靖平的父亲没有后代,硬生生将属于自己的爱情拱手让人,而自己孤独一生。
  他们都能为了爱委曲求全,都能接受自己不是对方的唯一。这要多大的勇气?多深的爱?
  玮姨擦着我面颊上的泪水,轻轻说道:“云深,你看,只要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人总会感到幸福。你和靖平现在的处境比我和他父母当年要好太多。你们的爱情里,只有两个人。靖平现在的心里只有你。你只是过不去一道坎。要知道,人的一生太短。永喆等了十年才能和我朝夕相见,樱馥等了二十五年才等到永喆爱她,我等了二十六年才等到和永喆做三年的夫妻。”
  她掠掠我额前的头发,继续道:“从疏影死后到今天,已经有十二年。靖平一直在等着他心里的爱情。那就是你。他等你出现,等你长大,到现在他还在等你,等你打开心里的结,能放开了心去爱。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苦过来的,我都看在眼里。你还忍心让他苦多久?”
  我的愧疚与心疼一齐涌上来,终于哭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这样为我操心。”
  玮姨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慰:“这不怪你。你从小就被人像宝贝一样护着,尤其是靖平,生怕你痛了一分,伤了一毫。你也才刚快满十八岁,历事太少,现在心里有个结,不知道该怎么打开。靖平这个人比他父亲更专情,更执著,也更有决断。他的爱就像翰海一样,宽广,深邃,长久。有这样心的男人,是罕物。玮姨怎么舍得看你错过?”
  “谢谢你,玮姨。”我感激地紧紧抱着她。她用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把我拉出我走不出的死角,实在用心良苦。
  “谢什么。靖平算是我的儿子,可你也是玮姨看着长大的宝贝啊。你们两个在一起最好。我可不想让外人得了便宜去。这家里的子息不旺,我还盼着你们快点多生几个孩子让我抱抱。”她笑得慈和而风趣:“只是今天玮姨和你讲的所有事都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别人不能知道,尤其是靖平。我不想让他知道他父母之间还站着别人。好吗?”
  我捧起她一只手,在上面虔诚地吻了一下,说:“好。”
  (靖平)
  从西藏回来,云深就病倒了。太长时间的高原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她的身体几乎抽空了,需要长时间调养休息才能慢慢恢复。我本想留在家里多陪她一些时间,但她却坚持要我照常工作,不要顾念她。她的善解人意和贴心让我感念又怜惜。
  七个月中积下来的工作,让我不得不早出晚归。但无论多晚回家,我首先去的地方一定是云深的卧室。漫长一天的分离之后,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确定她的安好,平抚我对她的想念,然后才能安心睡下。
  很多次我回到家时,她已经睡着了。我便坐在她床边,静静看她一会儿。但是今夜,我听见了她梦中的呓语:“姨妈,我求求你,你走吧┅┅”
  她梦到疏影了么?她心里关于我和疏影过往的结,仍没有完全解开么?她对我的爱,和她对我过往的无法释怀,仍在争抢对抗。而她夹在中间,还在被两种情感撕扯着。
  我心疼她的痛苦和挣扎,但我明白,云深不像我已历经了沧海桑田的风雨沉浮,她的感情经历太单纯,非黑即白,人又还小,没有成熟到短时间内就能承受感情的复杂多面。
  再过一周就是云深十八岁的生日,我本打算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枚我家传的婚戒。那是当年我的一位先祖大婚时,天竺国王赠送的贺礼。这枚通体透明的祖母绿以它毫无杂质的纯净和绿得发蓝的色泽,成为所有绿宝石中的罕物,从此便一直带在我家族长房正妻的手上,代代相传。而我父母结婚时,父亲将戒托由黄金换成了白金,为了更衬托母亲清艳的气质。
  我原本打算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把戒指送给她,并向她正式求婚,但现在看来要推迟一些了。她心里还有结,我必须要耐心等待,直到她不再觉得有一丝别扭。
  又过了几天,我因为工作上的应酬,回家时已近晚上十一点。我猜云深已经睡下了,便放轻手脚推开她卧室的门。
  我有些惊讶地看到,云深正坐在一盏昏暗的灯前。她穿着一件象牙色的纯丝睡袍罩衣,云水般柔软光泽的头发垂在胸前,像座精致的莹玉雕像。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门的方向,仿佛一直在等我进来。
  我快步走到她身前:“云深,你怎么还不睡?”
  “我一直在等你。”她美丽的褐眸深深看着我,轻声说道。
  “有什么事么?”我担心起来。
  “没有,只是想你了。”她偎进我怀里,光滑微凉的手臂缠在我脖子上,仿佛两只软玉。
  我心疼地抱紧她:“我这段时间工作太忙,让你受委屈了。”
  她轻轻摇头,抬起脸来凝视我半晌,又开口问道:“我的生日礼物呢?”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我笑起来:“放心,我再忙,你的生日礼物还是不会忘的。”既然那枚婚戒暂时不会送她,我便临时另外定了一副钻石耳坠,虽然俗了些,但是这次时间太仓促,也就只好将就了。
  她听了不说话,又依回我怀里,一双细白的手慢慢把玩我胸前的衬衣扣子。她的手触到了一直挂在我胸前的那枚玉观音,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把它拉出了我的衣领。
  系着玉观音的红绳上,同样也系着那枚祖母绿婚戒。我前些日子把它从银行的保险室取出来,因为怕丢就一直系在胸前。
  “这是什么?”她一脸惊讶。
  我只好解释道:“这是我家传的婚戒。从祖上传到我这里,已经一千三百多年。我家族里所有的长房正妻都带了它一辈子,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我的母亲。”
  我把它解下来,递到她面前。她小心地双手接过戒指,凝目注视着。那一抹风华绝代的莹亮璀璨正如她的眼睛。
  我看着她说:“你出走的那一天,我本想用它来向你正式求婚。但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你也还没有准备好,因此我也就没有再提。我绝对不想迫你,这件事要你自己觉得完全准备好了才行。”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珠宝。”她缓缓抬起眼帘看着我:“我能试试吗?”
  我一愣,心中又微叹- 她毕竟是孩子心性,不知这戒指意义重大,竟要拿它当普通的饰物一样试戴把玩。但是,她的确只是个孩子。
  “好。”我对她微笑着点头。
  “你帮我戴。”她把戒指递给我。
  我半是宠溺半是没奈何地笑着,接过戒指,托住她一只手,顺势将戒指套在她手指上。这颗传世千年的瑰宝仿佛终于找到了主人,在她柔润白皙的指间安静地卧着,清艳,摄魄。
  我看着眼前这一抹莹绿和这只秀美莹白的手,脑子里突然清醒过来 – 我刚才托的是她的左手,戴的是她的无名指!
  我清了清喉咙,掩饰自己的些许不安,然后向她微笑着和声说:“看够了吗?摘下来好不好?”
  她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目光痴痴地落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然后用右手轻轻抚摸那一抹莹绿。良久,她慢慢抬头,脸上已是两行清泪:“靖平,”她的声音很平静:“戒环有一点大,要让人把它紧一紧才好,不然我戴着容易丢。”
  我的心开始急剧地跳动,喉咙开始发紧,但仍努力保持着镇静:“云深,好了,玩够了。把戒指给我。”
  她却将左手握成一个拳头,贴在胸前,用右手护得紧紧,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眼泪不停地一滴一滴滑落。
  “云深,”我顿了半天,艰难地开口:“这可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她的眼泪依旧不停,但声音却平稳,清醒。
  我单膝在她面前跪下来,看她良久,缓缓道:“云深,你愿意嫁我吗?”
  她眼睛直直看着我,泪珠悬在颌尖上,盈盈闪亮:“愿意。”
  这是我等了一世的回答,现在听到,却骤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爱你。”我听见她轻轻的声音。
  欣喜,感慨,释然,心酸。百般滋味齐齐涌来,让我眼中发热,更加无法言语。
  许久,我开口问:“包括我已无法改变的过去?”
  她看着我,年轻的脸庞稚嫩如初生的新荷,一双眼睛却深如沧海。
  她带着平静的坚决,身体偎过来,双臂环住我的脖子,唇贴在我的上面- 这是她的回答。
  我拥紧她,深深地回吻,留连往复,缱倦悱恻,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后我尝到她泪水的味道,就像我和她的爱情。
  她忽然伸手抽开了腰上的丝带,让罩衣落在了地上。她□的身体就站在我面前,像暗夜里盛开的脆弱美丽的花。
  自从当雄那个狂热的夜晚,我和她就再没有身体上的亲昵。她身体的虚弱和Ann-Sophie太后的到来,都让我和她之间无法越矩,而现在她突如其来的主动瞬间唤醒了我的欲望,让我再无法抑制。
  我和她□着,陷在柔软的羽被里。她乌黑的长发凌乱地在雪白的枕上铺陈开,微凉的身体轻轻发颤。
  我覆在她身上,试图用我滚烫的体温去温热她。然后,在那个月明花眠的深夜,她戴着那枚婚戒,和我真正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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