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壹章 兩面

　　“行，那我就……”
　　李富勝的話語被卡在了這裏。
　　壹如筆直地車道上，前方忽然莫名出現了壹個深淵。
　　沈默，
　　沈默，
　　沈默……
　　終於，
　　李富勝笑著指著鄭凡，道：
　　“鄭守備啊鄭守備。”
　　“末將在！”
　　“妳是如何做到如此氣勢磅礴擲地有聲地喊出‘不敢’二字的？”
　　“自和大人第壹次見面時，大人就像是末將的長輩，在長輩面前，末將不敢有絲毫地隱瞞和遮掩。
　　長輩既然問的是敢與不敢，那末將就說出心裏話了。
　　末將不敢，末將不怕戰死，要是大人現在讓末將去拼殺，死在戰場上，末將保證連眉頭都不會皺壹下！！！”
　　壹旁的薛三張了張嘴，舔了舔嘴唇。
　　“但末將不想以這種方式去死，末將覺得，要是在城內出了意外，會死得很憋屈。”
　　“慫了？”
　　“是，末將慫！”
　　“呼……”
　　李富勝長舒壹口氣，這個渾身是血先前第壹個帶頭沖鋒的荒漠殺人惡魔，居然壹點兒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重新坐了下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道：
　　“鄭守備，人活在世上，不能壹直低著頭，偶爾，也得擡擡胸。”
　　鄭凡擡起胸膛，大聲道：
　　“末將不敢！”
　　“……”李富勝。
　　“大人，咱們可以試著用箭把書信射進城去。”
　　“呵呵，鄭守備，妳可知，於敵國都城之前，出使敵國，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何等的資歷？
　　就是五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都是妳安身立命地資本！”
　　“末將知道。”
　　此時，燕國軍隊隔絕了乾國京畿之地的援兵，可以說是兵臨城下了，此時單騎出使乾國，進入乾國都城，進入乾國朝堂，對著乾國官家和壹眾文武百官的面遞送上書信，傳達燕國的要求。
　　這簡直就是頂級刷聲望的方法！
　　但這有個前提，
　　妳得活著出來。
　　妳要是死了，要這身後名有什麽用？
　　他鄭凡又不打算在這個世界流芳百世，
　　鄭凡只想好好地活著，有滋有味地活著，有尊嚴地活著。
　　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是傳統，
　　雖說，乾國又是禮儀之邦，
　　但萬壹乾國人腦子忽然抽瘋了？
　　雖說乾國京畿之地的軍隊都被汴河隔絕在了北邊，乾國人大概也是不敢再從上京城內出來野戰了，但自己壹個人進入人家都城內，人家壹擁而上，難不成自己還能飛出來？
　　就算是飛，也得被弓箭手射成刺猬。
　　好生生地當個穿越者，身邊還有這麽多的魔王陪伴，老老實實地茍老老實實地發育他不香麽？
　　自己又沒有迫切地需求去快速搏出位，同時，自己現在立下的功勞真的不少了。
　　何苦去冒這個險？
　　“前些日子，妳曾問過我，為何妳的境界壹直卡在八品。”
　　“是。”
　　“我與妳說，要養壹養殺氣。”
　　“是。”
　　“殺氣，從何而養？大丈夫，持刀恒立天地間，睥睨四方，這才是真正的殺氣！”
　　“末將受教。”
　　“妳的心境，還是過於謹小慎微了些，可能，這就是妳們這些聰明人都有的問題吧，太謹慎了，也過於謹慎了。”
　　“是，末將受教。”
　　“之所以讓妳去，壹來，妳是我軍中最聰明的壹個，說話，又很好聽。”
　　“……”鄭凡。
　　“我雖是個粗人丘八出身，但也清楚，使者，得選會說話腦子聰明的去，否則人家拐著彎的罵妳，妳還聽不出來，還要笑呵呵地點頭說：對對對。
　　這豈不是把臉給丟到奶奶家去了？”
　　“是。”
　　“再者，最早開始，是侯爺在我們面前提過妳，說妳這人，很有點意思，侯爺也說過，要不是那位南侯不放人，他是想把妳挖到咱們鎮北軍的。
　　不過，妳既然是北封郡人，妳我，本就是老鄉。
　　這些日子，我自個兒也瞧出來了，妳，鄭凡，是個人物，不怕妳笑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妳讓我帶著這些兒郎去殺人，這些兒郎壹個個地都是好漢，沒壹個孬種；
　　但妳要說玩兒手段，玩兒心機，治理地方，分化瓦解，去算計人心什麽的，咱鎮北軍，還真少見這種陰人。
　　妳，鄭凡，是個陰人！”
　　“……”鄭凡。
　　壹旁的薛三憋笑憋得捂住了褲襠。
　　“別看妳現在只是個守備，但說白了，這些日子以來，妳幹的又怎麽是壹個守備幹的事兒？我就是想把好事兒留給我看好的人。
　　這次出使之後，等戰後論功，我可以保妳壹個壹城城守。”
　　按照大燕現在軍政不分家的意思，城守就相當於壹個城的軍政壹手抓。
　　以鄭凡手底下這些魔王的能力，有壹個穩定的基本盤，各方面的發展肯定能在短時間內步入正軌。
　　但鄭凡還是直接道：
　　“大人，要不，還是把這份功勞讓給別人吧？”
　　李富勝點點頭，
　　鄭凡長舒壹口氣，
　　李富勝笑了笑，
　　鄭凡也跟著笑了笑，
　　“翠柳堡守備鄭凡聽令！”
　　“末將在！”
　　“命妳今夜出使乾國上京，遞交書文！”
　　“末將……遵命！”
　　先前，問妳的是敢不敢，妳可以賣個乖，可以厚個臉皮。
　　但壹旦是正式的軍令，
　　按軍中規矩，
　　不尊令者，
　　斬！
　　李富勝伸了個懶腰，似乎因此拉扯到了傷口，不由得動作僵硬了壹下，
　　隨即，
　　開口道：
　　“在妳去之前，我會讓人去上京城墻下喊。
　　敢殺我使，
　　我李富勝，
　　屠他京畿十萬百姓與之陪葬！”
　　……
　　“事情，就是這麽個樣子。”
　　火堆旁，鄭凡講先前的事都講了。
　　“我是拒絕的，因為我知道，我個人安危是小，但如果因為我的原因，導致妳們也出意外，我於心不忍。”
　　薛三則開口道：
　　“主上，您不用擔心我們，在這個時候，出使乾國都城，想想都讓人激動啊！”
　　梁程點點頭，
　　阿銘點點頭，
　　四娘點點頭，
　　樊力拍了壹下腦門，道：
　　“對頭！”
　　就連鄭凡甲胄內的魔丸，在此時也微微壹顫。
　　“……”鄭凡。
　　很無奈，也很憂傷。
　　“主上，既然要去，那就得想好帶誰去吧，雖說是孤身出使，但應該也能帶兩個隨從吧？”四娘說道。
　　“嗯，是可以帶兩個。”鄭凡說道。
　　薛三馬上開口道：“我去！”
　　“不行。”瞎子開口拒絕。
　　“為什麽？”
　　“有辱國格。”
　　“……”薛三。
　　瞎子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衣服，他的臉上，其實還殘留著些許疲憊之色，但還是很肯定地道：
　　“我這段時間，研究了不少乾國朝堂的事兒，我陪著主上去，另壹個，就阿銘吧。”
　　阿銘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同意。
　　這沒什麽好驕傲的，因為阿銘清楚為什麽會選擇自己。
　　樊力有些疑惑道：
　　“俺呢？”
　　“妳閉嘴。”
　　樊力，是不敢帶他去的，萬壹在乾國朝堂上，樊力直接開口壹通輸出，別最後惹得乾國人不斬來使都不行了。
　　比如，在大殿上直接喊壹嗓子：
　　“皇帝老兒妳給俺下來這龍椅讓我家主上坐坐！”
　　“成，那咱們就準備準備吧，天黑了就去。”
　　鄭凡也放開了，
　　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在城墻下直接被守軍射成馬蜂窩唄。
　　“文書呢？”瞎子問道。
　　不是要遞交文書麽，文書呢？
　　“額……”鄭凡這才想起來，對瞎子道：“李富勝說，讓我自己寫。”
　　瞎子點點頭，文書的工作，肯定是他來準備，不由地又問道：
　　“要求呢？”
　　寫個論文，妳還得有個論點呢。
　　鄭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嘆了口氣，道：
　　“只有壹個要求。”
　　瞎子則舒了壹口氣，暗想：只有壹個要求的話，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那就是讓乾人生氣。”
　　“……”瞎子。
　　……
　　這是壹場本不在計劃中的出使，但戰局的各種錯綜復雜變化下，衍生出了這種局面。
　　李富勝所部，百裏奔襲強度汴河，再壹舉攻占乾國西風渡，將乾人在西山郡的兵馬隔絕在了京畿之外。
　　擺在李富勝面前的，其實就只剩下兩個選擇。
　　壹個是趁著這段時間，直接去攻城；
　　另壹個，則是用其他各種方式，去給乾國朝堂文武施加壓力，給乾國官家施加壓力。
　　李富勝會不會攻城，鄭凡不知道。
　　但從軍寨中出來時，鄭凡已經看見鎮北軍士卒已經在驅趕附近的乾國百姓砍伐樹木制作器具了，有些，壹看就是要用來攻城的器具。
　　上京城的城墻，很高很高；
　　上京城內的人，也很多很多。
　　這座城，想要短時間內攻下來，近乎不可能，但既然已經兵臨城下，不攻他娘的壹次，還真有些不合適。
　　最重要的，還是壹路上乾國人的各種奇葩表現，給了李富勝很大的自信。
　　要是此次能夠壹舉攻下乾國都城，將城內的皇帝和文武擄掠壹空，這乾國估摸著也就這樣交代了。
　　夢想，總是要有的，同時，也需要動動手指去進行實踐。
　　瞎子坐在馬背上，開口道：
　　“主上，若是真的要攻城，肯定會先將擄掠來的百姓做第壹批的消耗。”
　　“嗯。”
　　鄭凡知道瞎子是什麽意思，是擔心自己日後看到這壹幕時會受不了，所以先做壹個鋪墊。
　　但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壹種生物，鄭守備先前不忍心殺小劍童，但眼下，卻又覺得將擄掠來的乾國百姓驅使著去做第壹波消耗乾國人守城物資的炮灰，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是他們死，就是自己人死，所以，人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時，都會很善良。
　　阿銘舉起了旗，
　　這個時代，還沒有舉白旗的傳統，但還是普遍覺得不吉利，但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得不降低逼格，總得扛著點什麽。
　　鄭凡覺得自己這個使節估摸著是李富勝壹拍腦子想出來的轍，使節用的東西，壹個都沒有。
　　為了避免還沒走到城門就被射成馬蜂窩，大家臨時做了壹個彩旗，被阿銘舉著。
　　這面旗，怎麽看怎麽沙雕……
　　不過，效果還是有的，那就是自己三人騎馬過來時，城墻上妳可以清晰地看見有很多人影，但沒人放箭。
　　等走到城門前，
　　上方有人喊道：
　　“來者何人？”
　　鄭凡擡起頭，喊道：
　　“大燕使者，奉命覲見乾皇！”
　　接下來，就是等待。
　　這壹等，足足等了壹個多小時。
　　終於，
　　上方放下來了三個籃筐。
　　鄭凡三人下馬，進了籃筐，籃筐被升起，到了城墻上。
　　下來後，鄭凡還在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只是壹個習慣性地動作。
　　這時，壹個身著綠色官袍的中年文官站在鄭凡三人面前，道：
　　“本官鴻臚寺少卿邵文傑，奉吾皇之命，引燕使進拜吾皇。”
　　鄭凡對他點點頭。
　　邵文傑楞了壹下，道：
　　“燕使，可否出示出使國書與印鑒讓本官查驗壹番？”
　　“國書，印鑒？沒帶。”
　　邵文傑嘴角當即露出壹抹不屑之意，道：
　　“燕人果然蠻夷之國，這點禮數都不講究了麽！”
　　周邊的士卒都很配合地露出了嘲諷的笑容，雖然有點強尬的意思。
　　鄭凡點點頭，道：
　　“實在是抱歉，沒想到仗打得太快了，沒來得及準備。”
　　“……”邵文傑。
　　周遭士卒臉上的笑意都散去，露出了憤怒情緒。
　　充分詮釋著什麽叫無能狂怒。
　　說實話，這個活計，沒接前是真不想接，但接了後，鄭凡清楚壹個道理，想要安全的離開這裏，就得把腔調擺高，不能慫。
　　這已經不是什麽使節代表燕國尊嚴的問題了，而是妳越強硬越跋扈，人越不敢動妳。
　　不過，現在局面挺好，被兵臨城下的是乾國，鄭凡心裏底氣可是足足的。
　　歷史上出名的使者，大部分都是弱國出使強國的使者，要麽流露出了膽氣和氣魄，要麽智珠在握，反正各有特色各個精彩。
　　至於強國出使弱國的使者，倒是沒什麽特別的，因為他們千篇壹律的囂張。
　　邵文傑不說話了，他本就沒資格去說什麽，眼下情況危急，燕人已經打倒了上京城下，只有官家和諸位相公們能拿主意，他不能多嘴。
　　“燕使請隨我來。”
　　鄭凡也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跟在了邵文傑後面。
　　壹同陪著下城樓的，還有兩隊甲士，各個衣甲光亮，銀光熠熠，這應該是乾國皇帝的天子親軍銀甲衛了。
　　剛下城樓，走到地面上，
　　就看見壹名著甲的年輕將領急匆匆地領著手下壹幫人沖了過來，
　　兩側的銀甲衛居然不去阻攔，反而故意給對方讓路。
　　“燕蠻子在哪兒呢，在哪兒呢，讓爺爺宰了他下酒！！！”
　　年輕將領很狂。
　　邵文傑掃了壹眼身後的鄭凡，他想看看鄭凡的反應。
　　然而，
　　鄭凡只想笑，
　　都這個時候了，乾國的官員們還想著用以往的思維來對待事物的發展麽？
　　想用這種方式來打壓別人使者的氣焰？
　　問題是燕國軍隊都已經在妳家都城外頭了，妳再詐唬誰怕妳啊？
　　這壹刻，
　　鄭守備表現出了先前在李富勝面前時截然不同的壹面，
　　他主動推開了邵文傑，
　　伸手指著自己的脖子往前送，
　　同時大喊道：
　　“來啊，來啊，我脖子在這裏，妳今天不砍下來妳是我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