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承

　　茍莫離手裏端著壹大碗粥，這大碗，可以當作壹個面盆來用了。
　　其實，茍莫離雖說身材不顯，但其飯量壹直很大，用瞎子的說法就是，甭管是以前收押在雪海關還是現在放出來做事，到飯點時，這貨總能壹個人幹掉兩個人甚至近乎三個人的夥食。
　　因為他總能在每次進食前，將自己的精神和身體狀態調整到當時最好，既然想好好地活著，那自然就得好好地吃飯。
　　粥碗邊緣位置，擺了壹大圈的腌生姜，脆脆的，帶著鹹味，可謂是下粥利器。
　　腳下，還擺著四個鹹鴨蛋。
　　他壹個人喝粥喝得津津有味，而在其身邊，壹眾身穿藤甲的野人士卒則大口大口咀嚼著幹飯，還配上了臘肉條。
　　凡戰時，士卒夥食標準就會提高，要做到有幹的也有肉，否則人的氣力就難以得到保證。
　　再者，眼下東山堡被攻克下來，吸取了上次玉盤城內青鸞軍教訓的楚人，在東山堡內可謂是存糧豐富，再加上大燕後勤還在壹直穩定提供著，所以，現在雪海軍這邊，是真的不缺糧。
　　沖城戰，野人士卒死傷慘重，接下來的楚人反擊以及隨後的壹系列廝殺，死傷就更多了，但還是有壹部分人活了下來。
　　野人王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親自去軍需官那裏為自己麾下的這幾百號人申請了夥食。
　　這幾百號人，將是他日後第壹鎮的骨幹，嗯，其實也足夠了，畢竟鄭伯爺壹開始給他定下的，其實就是兩個營三千兵馬的編制。
　　過幾日，自己再去野人奴仆營那裏再挑選壹些青壯進來，這第壹鎮的臺子，就算是立起來了。
　　過程坎坷，路途崎嶇，好在，算是掰扯在了正道上。
　　瞎子手裏拿著兩個飯團，壹邊吃壹邊走了過來，隨後，在野人王身邊坐下。
　　茍莫離扒拉了兩口粥，道：“北先生，伯爺醒了沒？”
　　瞎子咬了壹口飯團，又拿起野人王身邊的壹個鴨蛋，輕輕地敲了敲，
　　道：
　　“怎麽，有想法？”
　　“哪能啊，就算是伯爺不在了，您還在呢不是。”
　　“嘿，我怎麽覺著妳現在說話帶著點意思啊？”
　　“這不是伯爺和您都讓我改改以前的毛病麽，我在嘗試著改。”
　　“嗯。”
　　瞎子剝好了鹹鴨蛋，咬了壹口，道：“主上問題不大，只是身子透支得有些厲害。”
　　“沒事就好。”野人王又喝了兩大口粥，道，“這楚人也確實厲害，那壹撥反擊，差點將咱們給打崩了，得虧是咱們伯爺力挽狂瀾。
　　對了，北先生，您身上的傷？”
　　“傷沒大礙，腦子還清醒就行了。”
　　“那是。”
　　“找妳呢，是想來聊聊，下壹步的謀劃，過程不管怎樣，這東山堡，算是拿下來了。”瞎子說道，“接下來，該如何運作？”
　　現在茍莫離算是和自家壹條繩上的螞蚱，瞎子自然不會去放著這樣壹個大戰略家不用。
　　茍莫離自然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地方，直言不諱道：
　　“央山寨壹戰，是頭功；東山堡被克，是第二功，且東山堡和西山堡，是楚人自鎮南關以前整個防禦區的兩大門戶和依仗，在我看來，東山堡被這般拿下，其功，比央山寨大得多了，對全局的振奮效果，也更強。
　　大楚柱國石遠堂戰死於此，是第三功；大楚最為精銳的壹部分皇族禁軍折沒於此，為第四功。
　　伯爺壹向喜歡用做買賣的心態來看待戰事，怎麽算，咱們都已經早早地超額完成了份額。
　　要是領兵主帥不是田無鏡，那咱們還得再思量思量，畢竟鎮南關拿不下來，日後壹旦風雲激變，我雪海關的處境迅速就會堪憂。
　　但現在大帥是靖南王，田無鏡打仗的本事，咱是信得過的，因此，我覺得，咱們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裏，可以好生休養生息了。
　　壹則，是將公孫誌和宮望部進行整編。
　　公孫誌部的老底子，是鎮北軍，嘖嘖，鎮北軍啊，打硬仗的本事，那是沒得說。
　　宮望部，嗯，怎麽說呢，就是宮望這個人，他對晉地人的吸納能力以及聲望上，都是難有人可企及的，以宮望為噱頭，可以吸納壹大波晉人來投效；
　　而我這裏，伯爺親許的第壹鎮，也能趁著這個機會，拉到三千人的編制，我再好好打磨打磨，爭取讓這支兵馬多帶點殺氣，且壹些野人奴仆兵在我手裏的效果會比在別人手裏效果更強許多。
　　日後再到戰時，我以三千野人兵下轄野人奴仆作戰。
　　而我雪海關本部，這次也能將壹些輔兵吸納進來，壹則填充兵員損失，二來，可以有更多的理由向後方要支援。
　　這場仗，咱們的損失其實也是極大的，但調整壹段時日後，以我雪海關為核心的這座軍閥山頭，實力不降反而能升。
　　最重要的還是靖南王是想要讓咱們伯爺去出風頭，去抓軍功，抓人望，而不是想要借刀殺人，殺人的同時再鈍了咱這把刀。
　　所以，接下來，大概壹直到鎮南關戰事真的打響，可能咱們都會留在這裏去整合和訓練新兵，借機夯實自己的實力，應該不會再有其他戰事了。
　　畢竟，這次伐楚，大燕光正軍就出動了數十萬，總不可能所有仗都丟給咱們來打。
　　我知道，伯爺壹向想要壹個安穩的環境來默默發展，眼下，就是壹個機會。
　　有壹點，我不說，北先生您也應該會做，但我又不能不說，否則就顯得我無用了壹點。”
　　“說。”
　　“給靖南王的傷亡以及求援折子，這是關鍵。”
　　瞎子點點頭，咬了壹口鹹鴨蛋。
　　“咱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就看，靖南王到底給不給咱們再開壹次後門了。”
　　“嗯。”
　　“還有壹點。”
　　瞎子道：“怎麽還有？”
　　“這個，不作數，那就是我覺得，田無鏡可能不會這般壹成不變老老實實地清理完外圍再去磨鎮南關。”
　　“哦？對此，妳有什麽看法。”
　　“我沒有看法，因為我也不知道除了繼續磨，還能怎樣，晉地和楚地的地形，我也是知道的，想伐楚，只能撬開鎮南關，這是唯壹的壹條伐楚之路。”
　　“那妳還說什麽？”
　　“我沒有，不見得田無鏡沒有，要知道，我也只是田無鏡的手下敗將。”
　　“呵呵。”
　　“梁將軍那裏，沒事吧？”茍莫離問道。
　　“他能有什麽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這次……”
　　“我們和主上的關系，妳難以想象。”
　　“那是，那是。”
　　瞎子就著鹹鴨蛋將手中飯團都吃完，
　　輕輕拍了拍手，
　　道：
　　“行，妳繼續吃，我再去其他地方轉轉。”
　　“北先生您慢走。”
　　等瞎子走後，
　　茍莫離繼續喝著自己的大碗粥，目光，卻有些遊離，因為遠處，有壹名將領騎馬疾馳而去。
　　那是金術可。
　　茍莫離忽然覺得有些壓力大了，金術可是蠻人，和自己壹樣，都不是夏人。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雪海關毗鄰雪原，所以自己能有更多的發揮余地，而壹旦等到日後基本盤不在雪原附近時，自己的作用，能比得上金術可麽？
　　是人，就都有較量心，況且茍莫離能夠瞧出來，以後不出意外的話，鄭伯爺的家底會越來越寬厚，越來越大，以諸夏之人為基本盤，那是必然趨勢。
　　所以，自己和金術可嚴格意義上，都是在另壹個單獨盤子裏吃飯的，誰吃得多壹些，另壹個人吃得必然就得少壹些。
　　忽然間，
　　茍莫離覺得自己大碗裏的粥，不香了。
　　看了看四周正在大口吞吃食物的手下，
　　用野人話罵道；
　　“壹群狼珡的，快點吃，吃完隨我去做事！”
　　“是。”
　　“是。”
　　手底下人對自己的態度，還是很恭敬的。
　　茍莫離卻依舊覺得不那麽爽利，喝了壹口粥，
　　掐著嗓子；
　　“咦，我們和主上的關系，不是妳能想象的。”
　　……
　　金術可壹路回城，沿途所遇到的無論是士卒還是將領，都極為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大家都清楚，那壹戰中，金術可率領壹路騎兵殺入，到底起到了怎樣至關重要的作用。
　　可以說，那場仗的戰局，就是金術可以壹己之力改變的。
　　金術可本就深得伯爺看重，柯巖冬哥能當壹鎮主將是因為他的柯巖部，而金術可，就純粹是出於“聖眷”了。
　　本就“聖眷”在身，且又立下這般大的功勞，金術可在雪海關的未來，自然不可限量。
　　但金術可卻依舊低調，絲毫不敢拿捏身段，也沒有壹丁點尾巴要上天的意思，士卒與他見禮，他都點頭示意，其余將領對他打招呼，他也都極為嚴謹地回禮。
　　待得入了東山堡後，金術可直接來到了鄭伯爺所在的府邸外。
　　其實，也不算是府邸，因為東山堡是壹個軍事城堡，裏面本就沒有想過要有民居的成分，但這裏以前應該是守城主將住的地方，所以條件還不錯。
　　昏睡後的鄭伯爺就被安置在了裏面。
　　金術可下了馬，來到門前，詢問那裏把守的親衛；
　　“伯爺醒了沒有？”
　　親衛搖搖頭。
　　金術可聞言，點點頭，眼裏，流露出了關切之色。
　　少頃，正當其準備策馬離開時，裏頭卻有壹名親衛疾馳而出，看見站在門口的金術可，當即笑道：
　　“巧了，金將軍，伯爺剛醒，剛吩咐卑職來尋金將軍妳去入見呢。”
　　“伯爺醒了？”金術可很是驚喜，將自己的佩刀摘下遞予壹旁的親衛，轉而快步走入其中。
　　……
　　鄭伯爺剛醒，
　　金術可進來時，
　　鄭伯爺正盤膝坐在床榻上，用著飯。
　　壹葷兩素壹湯，並沒有習慣性“久病初愈”者的清淡粥食。
　　事實上，鄭伯爺胃口確實不是很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現在需要補充營養，且到底是六品武者，對這身體魄的打熬也從未落下，所以，身體素質這方面倒是沒得說，自己先前昏迷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為精神上遭遇了魔丸和那枚丹藥的雙重掏空後，實在是難以為繼。
　　所以，醒來後，正常吃飯，還是沒問題的。
　　“吃了麽？”
　　鄭伯爺擡了壹下眼看了壹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金術可。
　　“回伯爺的話，沒吃。”金術可回答道。
　　“呵呵。”鄭伯爺笑了笑，吩咐身邊的壹名親衛，“添壹副碗筷。”
　　隨即，又對金術可道：
　　“壹起吃吧。”
　　“末將不敢！”
　　“壹起吃吧，我這是要故意施恩於妳，妳得配合。”
　　“……”金術可。
　　碗筷拿來了，金術可蹲在床前。
　　鄭伯爺“呵呵”壹笑，道：“坐上來，別拘束。”
　　“這……”
　　金術可起身，屁股邊沾到了床邊。
　　“唉。”
　　鄭伯爺擺擺手，道：“罷了罷了。”
　　說完，
　　鄭伯爺將自己碗中米飯倒在壹個菜盤子上，再拿過金術可的碗，將米飯蓋在了葷菜盤子上。
　　這相當於是直接弄了兩套蓋澆飯。
　　“行，妳拿這個吃吧。”
　　“謝伯爺，謝伯爺。”
　　金術可端著盤子，下了床，蹲在壹邊吃了起來。
　　鄭伯爺也端著盤子，下了床，坐在地上，和金術可面對面地吃了起來。
　　少頃，
　　扒飯的金術可擡起頭，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鄭伯爺，壹時有些激動，哽咽了壹下之後，嗆到米了。
　　當即低下頭，開始瘋狂地咳嗽。
　　“我也不知道妳在怕什麽，本伯在靖南王面前吃飯，也沒妳這麽害怕的。”
　　“伯爺在末將心裏，可比靖南王偉岸多了。”金術可說道。
　　“好吧。”鄭伯爺點點頭。
　　金術可又道：“再，末將怎麽能和伯爺您比？”
　　“得，又來，妳小子，是個有能為的，那日如果不是妳率軍殺出來，我現在還能不能坐在這裏吃飯還不曉得。”
　　“伯爺，末將，屬下，末將……”
　　“行行行，先不說了，先吃飯，吃完再說。”
　　二人開始壹起悶頭吃飯。
　　有金術可陪著壹起吃，鄭伯爺的食欲也上來了壹些。
　　吃完各自盤中的飯菜後，鄭伯爺再將湯碗拿起，裏頭是紫菜蛋花湯，自己先喝了個三成，再遞給金術可。
　　金術可“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後打了個飽嗝兒。
　　吃飽喝足，
　　鄭伯爺依舊坐在地上，
　　金術可也慢慢地不再蹲著，而是坐著。
　　“有妳做我的手下，我是有福的。”
　　“能為伯爺效死，是末將的福氣。”
　　“我壹直很看重妳，其實，很早的時候，就註意到妳了，否則，當初我也不可能將劍聖安排著和妳壹起守城門。”
　　“伯爺……”
　　“我呢，是個什麽脾氣的人，想來妳也清楚，有能力的，能做事的，在我手下，我是會好好對待的，以後，軍功前途什麽的，我也不會吝嗇。
　　這次拿下東山堡，妳的功勞最大，我記在心裏了，封賞什麽的，咱先放放，畢竟眼下戰事還沒打完。”
　　“是，伯爺。”
　　“喊妳來，是因為有壹件事，需要妳去做。”
　　金術可馬上對著鄭伯爺單膝跪伏下來，道：
　　“末將聽令！”
　　“石遠堂的治喪隊伍，準備好了吧？”
　　“回伯爺的話，按照北先生的吩咐，屬下已經準備妥當了。”
　　“嗯，本伯打算由妳帶隊，先將這治喪隊伍開赴王帳那裏，讓咱們王爺也看看，再去各路楚人軍寨軍堡外逛逛。
　　這是個露臉的活兒，理應給妳來做。”
　　“末將多謝伯爺！”
　　“嗯，成吧，就這樣吧，我再瞇壹會兒，妳先下去。”
　　“末將告退，伯爺，您也要保重身體。”
　　“好，妳也是。”
　　等到金術可下去後，劍聖從隔壁間走了出來，感慨道：
　　“我也沒想到，他能走到這壹步。”
　　想當初，劍聖只是覺得金術可這人有些意思，是個能做事的，外加那陣子的相處以來，讓劍聖承了他的情，所以才向鄭凡開口推薦了壹次。
　　但金術可的成長之快，連劍聖，都始料未及。
　　“還不是您的眼光好，慧眼識英傑。”鄭伯爺笑道。
　　“我可沒那麽大的臉說這種話，說到底，還是妳自己舍得放權，在這壹點上，妳和妳們燕國的那位皇帝，很像。”
　　在外人看來，雪海關上下，都是平野伯爺的壹言堂。
　　但劍聖作為鄰居，自然清楚這位伯爺到底有多憊懶，平日裏除了出席壹些活動露個臉以外，完全就壹個甩手掌櫃。
　　雪海關的財權、軍權、商貿、民生，等等，他全都下放給了手下人。
　　“我說，您這般說話，可是要犯忌諱的，要是被我身邊密諜司的人聽到了，那可了不得。”
　　劍聖笑道；“妳還會怕這個？”
　　“怎麽能不怕？我麾下經過這壹戰，可謂損失慘重，接下來還得抓緊時間恢復元氣，且就算是沒開戰之前，以我的實力，在這晉東還好，放眼朝廷治下，還真不是那麽能上得了臺面。”
　　別的不提，
　　如果燕皇真的下壹道旨意下來，讓靖南王滅了我，
　　嘿，
　　還真不夠咱王爺壹只手捏的。”
　　這時，
　　外頭傳來壹道聲音：
　　“那本王，到底要不要捏死妳？”
　　“……”鄭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