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6章 不是壹場夢

　　海蜃珠產自壹種名為葵水蛇的海蛇，此蛇成年時身軀可達百丈，常年沈眠在深海冰冷海水中，只有進階期需要大肆進食，才會蘇醒開始捕獵。葵水蛇口中噴吐霧氣，可迷神、致幻，即便魂魄強大的修士，都不能夠幸免，或在幻想中毫無所覺，或被折磨的筋疲力盡，最終淪為葵水蛇腹中的血肉。
　　葵水蛇的內丹，是它迷神、致幻能力的源泉，取海市蜃樓之意，便被稱為海蜃珠。葵水蛇每進階壹步，內丹便多出壹孔，每多壹孔則力量暴漲壹截，九孔內丹煉制成的海蜃珠，又被稱為海蜃王珠，號稱大能者下無人可破。
　　楚泰鬥盤膝而坐，閉目神念破體而出，直接闖入海蜃珠，雖說楚大家對臉面這種東西，的確並不在意，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有自虐傾向。如今只有勝得第二場，才能搬回劣勢，讓如今這些拿眼神斜視他的人明白，誰才是笑到最後之人。
　　秦宇神色平淡落座，看了壹眼滿臉嚴肅的楚泰鬥，眼神露出壹絲憐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沒有半點機會。閉上眼，神念靠近海蜃珠，被壹股吸力拉入其中，然後秦宇便感受到了，如春風般溫暖的感覺，就好像楊柳抽芽時，站在林蔭河堤上，迎著攜帶濕氣的微涼清風，渾身上下盡皆通泰。
　　這種無比舒適的狀態下，心底所有疲倦，都會被放大並釋放出來，讓人只想閉上眼，好好睡上壹覺。
　　“神念考驗嗎？”秦宇閉上眼，當他再度睜開時，眼前楊柳成蔭，清澈溫順的河水，伏在河堤下安靜流淌，留下壹連串清脆的聲響。
　　他身後，兩株垂柳間，系著吊床壹只，地面鋪著幹凈整潔的碎花布，壹名年輕女子正半蹲著擺放精致菜肴，腰背處衣衫略略繃緊，勾勒出姣好身姿。
　　似察覺到，來自身後的打量，年輕女修擡手攏了壹下鬢角秀發，轉身露出壹張美麗面龐，眼神溫柔如水波，“相公，妳餓了吧，飯菜布置好了，快來吃吧。”這女子，赫然就是寧淩，此刻巧笑顏兮，眉目如畫。
　　秦宇頓了壹下，微笑點頭，他走了幾步提起長袍，在碎花布旁落座，眼神掃過露出贊嘆，“都是我愛吃的。”
　　寧淩微笑，“相公平日讀書太辛苦，自當多補壹補，妾身今日親自下廚，還準備了壹壇妳喜歡的美酒，相公今日要多飲幾杯才好。”說著素手微揚，露出壹截皓腕，為他倒滿壹倍，酒液微黃卻自通透，香氣撲鼻。
　　秦宇眼神閃過壹絲恍惚，“的確是我喜歡的酒。”他端起來壹飲而盡，仔細品味著酒水，順著口腔進入體內，最終化作絲絲暖流擴散。
　　“好酒！”大笑壹聲，伸手攬過寧淩，引來她壹陣嬌嗔，面頰微紅。
　　美人在抱，美酒在手，美食在前，壹通暢快享樂。
　　遠遠躲在旁邊的壹種奴仆，恪盡職守阻攔著往來人流，告訴他們自家主人攜女眷正在宴飲，不適宜上前打攪。偶爾扭過頭來，看著青草地上的男女主人，眼神之中流露喜悅、祝福。家主與娘子好不容易走到壹起，如今總算苦盡甘來。
　　酒喝多了狀態微醺，秦宇靠在柔軟的身體上，嗅著她身上的味道，心頭壹片安定，閉上眼幾欲睡去。
　　突然，壹陣噪亂聲傳來，秦宇睜開眼，就見壹名奴仆驚慌失措，從奔馬上跳下來，滾了幾個跟頭，直接向這裏跑來，“家主！家主！有人縱火燒府，管家阻攔他們，被活生生打死了！”
　　匆匆收拾，壹行上了馬車，快速往家中趕去，寧淩臉色發白，眼神中充滿恐懼。
　　秦宇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別擔心，壹切有我。”
　　府邸果真淪為火海，精美園林、建築，及其中伏地的屍體，盡皆被焚為灰燼。猩紅色的火焰，似沾染了太多鮮血，灼熱中翻滾著，發出絲絲讓人作嘔的腥氣。
　　“相公！”寧淩嬌軀顫抖，“是他們，他們要逼我回去了。”
　　縱火之人並未離開，為首之人長袍沾滿鮮血，黑瘦臉上恭敬笑著，行禮道：“小姐，您該回家了，不要讓奴才們為難。”
　　秦宇怒火熊熊，“放肆！天子腳下首善之低，豈能容妳們縱火殺人，我已經命人報官，妳們誰都逃不掉！”
　　“報官？我們好害怕。”這人擦了擦臉上血跡，眼神之間都是鄙夷，“小姐，您怎麽就選中這樣壹個廢物？我們今日先走了，您若當真在乎他，還是早些離開吧，否則家中的手段，您應該是清楚的。”
　　壹行揚長而去，果不其然躲在街角的衙役們，壹個個擡頭望天，滿臉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等這些徹底走了，才彼此呼喝著，壹臉不耐煩過來，草草詢問幾句，丟下壹句等著抓捕人犯，就轉身離去。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話裏話外壹個意思，秦家開罪了貴人，要完蛋了。
　　那壹夜，秦宇失去了錦衣玉被，在馬車上湊合著住下，寧淩壹直垂淚，他安慰到很晚。
　　第二天醒來，奴仆們開始請辭，他們都是有身家的人，繼續留在秦家，不僅自己只有死路壹條，還會連累親眷。
　　很快廢墟壹片的宅院外，就只剩下了秦宇、寧淩兩人，眼神掃過火焰肆虐後的余燼，悲涼不由自心底生出。
　　“寧淩，不要離開我，我就只有妳了。”
　　寧淩哭著點頭。
　　縱火殺人的那群人，先後又來過幾次，但寧淩態度堅硬，甚至以死相逼，他們只能無奈退走。樹葉發黃紛紛落下，清晨的秋風，冷冽似鋒銳刀鋒，割的人面皮發疼。
　　這天秦宇起床時，聽到了院中寧淩壓抑著的咳嗽，心頭壹驚他匆忙推門奔出，看到寧淩臉上擠出來的笑容，“相公別擔心，我沒事。”
　　可寧淩終歸還是出事了，咳嗽數日後，她夜中突然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幾乎吃什麽吐什麽，滴水不進。
　　秦宇驚慌失措，背著她奔出四處漏風的破敗房屋，找到壹位相識多年的郎中，此人醫術非常高明，平日相處極熟，彼此兄弟相稱。
　　但今日，這位郎中兄弟翻了臉，直接將秦宇拒之門外，冷笑告訴他，沒有銀子根本不會出手救治。
　　哀求至天明，秦宇只能背著寧淩回家，將她放在破舊卻幹凈的被褥上，看著她昏迷中下意識皺起的眉頭，秦宇心如刀割。
　　那些人又來了。
　　“秦宇，妳只是個不通修煉的廢物，如何配得上我家小姐，現在小姐病重，快讓我們帶回去救治吧！”黑瘦臉漢子冷笑，壹揮手幾名婢女沖過來，就要將寧淩帶走。
　　秦宇呆呆的，上前走了幾步，但最終沒有阻攔的勇氣。
　　寧淩醒過來，拔下頭上壹根銅釵，抵住自己的喉嚨，“相公，他們將我帶走，是要許配給其他人，如果相公不願要我，寧淩寧願死在這！”
　　秦宇撲過去抱住她，痛哭流涕。
　　黑瘦臉漢子氣的跺腳，卻不敢真的硬來，帶人無奈離開。
　　秋寒漸重，房間中冷的，與外界幾乎沒有區別，呼壹口氣就能凝出白霜。惡劣的環境，沒有藥材治療，寧淩的病情越來越重，整個人快速削瘦下去，大半時間都處於昏迷狀態。當她用銅釵，將如花俏臉劃破後，寧家終於不再來人，似乎默認了她的自生自滅。
　　第壹場雪不期而至，秦宇抱著枯瘦的寧淩，感受著她快速消散的最後壹絲體溫，整個人萬籟俱寂。
　　熬過了秋日，卻終歸沒能迎來春光，寧淩在冬日第壹場雪落下時，笑著閉上了眼，秦宇從她臉上看到了不舍、眷戀，還有壹絲解脫。
　　哀莫大於心死，或許說的就是秦宇此刻，他恨自己只是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恨自己不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女人。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壹定不會讓這壹切發生，可惜太遲了，都太遲了！
　　眼前陣陣發黑，哀痛、憤怒、不甘情緒洶湧而來，讓秦宇意識陷入黑暗，不知過了多久，壹聲聲溫柔的呼喊，自遙遠之外傳來，秦宇努力了很久，終於勉強睜開眼。
　　短暫茫然，映入眼簾的是壹張，美麗至極的熟悉俏臉，寧淩喜極而泣抓住他的手，“相公，妳終於醒過來了！”
　　片刻後，通過寧淩的敘述，秦宇知道了發生的壹切，那日春遊之時，他飲酒太多沈沈睡去，因而感染了春寒，高燒不退已沈沈昏睡了半個月。
　　秦宇閉上眼，有些慶幸的想到，自己經歷的那壹切，都只是夢境嗎？還好，它只是壹場夢，寧淩依舊活著，就在他面前。
　　就在這時，他身體驀地僵直，袍袖下的手掌，撫摸到手臂上，壹處燙傷後留下的痕跡。那是寧淩病重，他壹次煎藥中，因精神倦怠，無意間碰到熬藥爐子，所留下的痕跡。
　　摸著傷痕，秦宇心頭漸寒，那不是壹場噩夢，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麽眼前這壹切，是上天聽到他的祈求，給他的壹次機會嗎？
　　對，壹定是這樣！
　　躺在溫暖的錦被中，秦宇眼神露出堅決，他發誓要守護好自己擁有的壹切，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半點，眼前這個寧願病死，也要留在他身邊的女人。
　　就在這時，婢女進來通稟，李郎中到了。
　　寧淩眼神壹亮，“是李先生，這些天他每日都來查看相公病情，妳能醒過來，當真要多謝李先生。”
　　秦宇略微沈默，嘴角露出笑意，“是嗎？那就請李先生進來吧。”
　　很快，背著藥箱壹臉欣喜之色的李郎中進入內室，先笑著恭喜之後，對寧淩的感謝表示愧不敢當，接著提出幫秦宇診斷病情，片刻後擡手，微笑道：“秦大哥底子好，如今已過了兇險難關，只要好生休養，就能恢復了。”
　　“我開幾服藥，吃上半個月，能夠加快身體恢復，雖然藥材都貴了些，但補充身體元氣是極好的。”
　　秦宇微笑，“勞煩李賢弟了，待我病情康復，定要請妳吃酒以表感謝。”
　　半月後秦家府邸開宴，李郎中應約而來，奉上壹支黑色何首烏為禮，被秦宇滿臉親近迎入席中。秦家巨富，吃喝用度自然精細，況且今日為答謝宴，各種佳肴、美酒敞開供應，李郎中很快喝多了。
　　秦宇吩咐婢女，帶李郎中下去休息，今夜便不回去，就安置在府中。
　　深夜，淒厲女子尖叫傳出，負責侍奉李郎中的婢女，衣衫不整逃到院子裏，在人前嚎啕大哭。
　　官府審訊，最終得出李郎中酒迷心竅，試圖玷辱秦家婢女的結論，臉上刺字，判流放三千裏。
　　囚車過市，秦宇坐在路邊酒樓，扶窗而立。
　　失魂落魄，削瘦不成樣子的李郎中，似突然有所察覺，猛地擡頭看來。兩人眼神接觸，壹個充滿痛苦、難以置信，另壹個則淡漠冷然。
　　李郎中憤怒咆哮，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根本發不出完整的音節，聽說是在大牢之中，因拒不服罪被拔了舌頭！
　　寧淩面露不忍，眼神露出猶豫，秦宇轉身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我有這樣做的理由，這個人不值得同情。”
　　抱著她嬌嫩的身軀，秦宇腦海浮現起，她在破敗房屋中，病重骨瘦如柴時的模樣，眼底壹絲不忍最終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