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血肉之軀是怎麽來的

　　“我們不是佤邦的對手。”
　　這是我沖老喬說的話，說話時，他正坐在729園區2號樓裏屬於我的那間辦公室，昏暗的燈光下，只有那發白的頭發還在閃光。
　　我詳細向老喬解釋了壹下治安營和佤邦王牌的軍事力量對比，點明了這次事件中猛能軍的所有缺陷……而老喬壹直在聽著。
　　他比我更發愁，不然腦袋頂上的白頭發不可能在這幾天增加了這麽多。
　　最終，老喬在我闡述完最後的觀點後，說了壹句：“包總，就這麽死了？”
　　那壹秒，我瞧著老喬，他好像整個人都空了。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老喬之所以強悍，完全是依靠大包總這個幾乎無法戰勝的對手，如今大包總死了，還死在了自己兒子的手裏時，就像是有人拔掉了他心裏的刺，令其只剩下了虛脫。
　　“死了。”
　　“整個過程我都讓人拍了下來，並且將視頻存檔，交給了咱們的記者進行後期處理……”
　　老喬伸手打斷了我。
　　“今天咱倆不說這些。”
　　我都覺著十萬火急了，老喬竟然不想談這些。
　　那壹刻，他緩緩起身，順著我身側走向了門口，說道：“走，我帶妳去個地方。”
　　我們倆步行出門，從2號樓的樓梯上走下來之後，離開了729園區，就這麽順著道路向前行進著。
　　而我們倆身後，只有那五個黑鬼保護，老喬這次多壹個人都沒帶。
　　他已經完全信任我了。
　　信任到了沒必要設防的地步。
　　可我……
　　依然沒有生出半點叛逆的心裏，甚至隱隱還覺著，這時候要有點什麽歪的邪的心思，沒準兩邊的林子裏都會鉆出成群結隊的綠皮兵。
　　結果，老喬壹轉頭就步入了壹座山，壹座我在729園區內時常能看見山頭的高山。
　　山林中，我看見了瑩瑩綠光，山坡上是壹座座立著石碑卻沒刻名字的墳包。
　　老喬就這麽站在這些墳包前，慢慢蹲了下去。
　　“他叫央榮。”
　　老喬在石碑上拍了兩下：“是包總派人殺我以後，被我最後壹個逼死的兄弟。”
　　“他跟了我十壹年，替我擋過子彈……”
　　我站在老喬的身後根本看不見他的臉，卻聽著那個柔弱如風的聲音，從這麽壹個鋼鐵硬漢嘴裏說了出來：“他死的時候，沖著我都快把嗓子喊破了，叫嚷著‘妳他媽為什麽不信我！’、‘為什麽！’。”
　　老喬沖著我回過了頭，看都不看指向了另外壹塊石碑：“他是布熱阿。”
　　“這兩個人從我當匪的時候就與我形影不離，等我入主了猛能，壹個掌管著壹營，壹個掌管著治安營。”
　　“妳所看見的729軍區，是我為了卸下他們倆的兵權建起來的……”
　　“我告訴他們，咱們得給手底下的兵，建壹個舒適的營房，他們……特別信我，替那些妳口中的綠皮兵千恩萬謝，覺著我是個登了基還不忘自己兄弟的人。”
　　“就這麽著，這兩個人讓我卸下了兵權，壹門心思的去729盯著建築工地，就是為了能讓手底下人活得舒服壹點。”
　　我好像聽明白了點，但，沒有插嘴。
　　“那些，有的是我當了團副以後的手下、有的是讓包總發配到猛能的江湖人，這壹群人，都是央榮和布熱阿替我料理的，我隨口說句話，他們哥倆就能沖出要人命。”
　　“可唯獨在我面前，不會漏出獠牙。”
　　老喬看著我笑了出來，問道：“我是個畜生吧？”
　　我微微張開了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老喬卻嘆息著說道：“壞了，沒帶酒。”
　　“打那兒開始，我就壹直憋著壹股勁，要放倒包總。”
　　“小啞巴，妳說這怎麽把他給放倒了之後，我好像還沒魂兒了呢？”
　　老喬扭過了頭，望著眼前這些墳包說道：“當天我在別墅的地下室就能殺他，沒下手的原因不止是妳告訴過我要挾天子以令諸侯，更重要的是，有那麽壹瞬間，在我都把斧子刃搭到了他脖子上的壹瞬間，我忽然發現殺了他，我他媽不知道該幹嘛了。”
　　“我靠仇恨活了壹輩子，這股仇要是沒了……”
　　他站了起來，走到了我身邊，用雙手握著我的肩頭說道：“小啞巴，最近在猛能發生的壹切，我不是不幫妳，是我始終都沒想好。”
　　“我心裏有了徹底搞塌整個佤邦的計劃；”
　　“我為了確保這個計劃能夠實施，砸進去了壹個億；”
　　“眼看著就要落實了……我猶豫了。”
　　老喬……
　　第壹次像壹個真正的老人壹樣和我說話，我在這種情況下，第壹反應居然是想‘他又要試探我什麽’！
　　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的目光什麽樣，可老喬的表情，卻有了改變。
　　“妳不信我說的話？”
　　我習慣性的說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答案：“我信。”
　　“可妳沒問已經死了的這個央榮和布熱阿，和活著的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不想知道。”
　　老喬並沒有生氣：“這才是我們打不過佤邦軍的地方。”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只是，說不出來。
　　“明白不？”
　　壹陣清風吹過，到處都是夜幕下泥土的芬芳，我和老喬站在墳墓旁，聽著他說出了我們這夥人中最大的弱點。
　　“當年佤邦成立，我壹點都看不明白包總的做法，那時候我們特別窮，可他卻咬著牙在建學校、建醫院，還專門找了幾個學問好的，讓軍隊裏最好吹牛逼的人，當著他們的面講述我們和坤沙的幾場經典之戰。他管這些叫‘歷史’，我卻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兒有啥用。”
　　“就在剛才，親眼看著妳帶著人去打那幾個佤邦兵的時候我才想明白。”
　　“包總是在給這片沒有脊梁的土地招魂，哪怕是編的！”
　　老喬咽了口唾沫，用舌頭潤了壹下嘴唇，繼續道：“包總派到我身邊的死士，和今天妳在舊磚廠看到的死士都是在這樣的培養下才有的結果。”
　　“妳手裏沒有這種人。”
　　“我只有央榮和布熱阿兩個，他們倆還是因為被我養大後，對我有了家庭裏孩子對長輩的依賴。”
　　老喬說的是猛能的勢力，頂多算是家族式的存在，而佤邦已經有了‘國’的雛形。
　　所以老喬走不出猛能，大包總也走不出佤邦……
　　我忽然懂了。
　　懂了佤邦政府對老喬的判斷。
　　他們說老喬壹定會在緬甸政府對其進行詔安那壹刻選擇成為‘民族英雄’，因為只有這麽做，老喬才能讓猛能這片充滿罪惡的土地上生長出血肉之軀，而不是放眼望去全是行屍走肉壹樣的骷髏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