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虎犢子

　　當我看見布熱阿的那壹刻，這小子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連頭發絲都讓汗浸濕了，打著綹的坐在了戰壕裏。
　　布熱阿很興奮，臉上的笑都卸不下去，仿佛急切的想要向我炫耀壹樣說了壹句：“哥，我把他宰了！”
　　他是壹個人從山坳裏回來的，在月光下從壹個拎著人頭的人影，到我眼前變成了壹個我熟悉的人，回來的時候就是這壹出。
　　而此時，布熱阿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腳底下踩著壹個腦袋。
　　他說，這是曲虎的腦袋。
　　“妳這身上……”
　　我連戰場情況都沒來得及問，伸手去觸摸布熱阿緊貼著皮肉的T恤時，首先入手的是壹種僵硬感，好好的壹件T恤，竟然有了牛仔褲的感覺。
　　那不是汗，是血。
　　是血流出後，凝固在衣服上的結痂。
　　我只碰了布熱阿這壹下，馬上就從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時我有點不太敢說話，壹種親爹看見親兒子在幾十米煙囪上玩倒立的感覺湧上心頭，整個心都在‘突突’，生怕這是布熱阿受了傷以後處於興奮狀態下的回光返照，自己萬壹嗓子給他叫醒了，這個人可能就沒了。
　　好人誰能流出這麽多血？
　　“身上不重要，哥，重要的是我把曲虎宰了！”
　　他還在不停的說著，我卻沒有半點心思聽了。
　　我蹲在了布熱阿身邊，順著衣角，掀起了他的T恤，我這壹掀起來，光肚皮上的刀口就四五個，連劃帶紮的刀口全在皮膚上，有的還壹股子壹股子往外冒血。
　　“來，聽話，把衣服脫了。”
　　我害怕了。
　　這小子身上兩件防彈背心不翼而飛，身上又多了這麽多刀口，我是大氣兒都不敢喘。
　　我在心裏不停的問著自己，這麽壹仗壹仗往下打到底是圖什麽，難道只是圖版圖壹點點擴大後，身邊的熟人、親人壹個個死絕麽？
　　將布熱阿身上的T恤脫下來了，這小子身上的刀傷我都沒眼看……
　　全是半截拇指長短的纖細刀口，這壹看就是拿刀紮的。
　　至於其他刀口較長的、肉皮外翻的長條刀口我連瞅都不瞅壹眼。
　　“布熱阿，沒事，妳不用著急，妳跟哥說，這些刀傷裏，哪個傷口最深？”
　　我是混過的，也經常拎著刀上街，對這種傷再熟悉不過，更何況霍三哥在我小時候就教過，真急了紮人應該怎麽紮，這要是不教，手底下人不得天天給妳捅婁子麽。
　　布熱阿指了指胃附近的壹條小傷口說道：“就這兒稍微深點……”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大概有壹寸的距離後，我才放下了心，可是這股子怒火已經快壓不住了，又追問了壹句：“其他的呢？”
　　“其他的都不深，最深的也就刀尖剛進去。”
　　這時候我心裏的火就要蹦出來了，就跟當爹的好說好商量給孩子從煙囪上哄了下來似的，那股火玩了命往腦瓜上頂壹樣！
　　布熱阿也打開了話匣子。
　　“哥，妳聽我說。”
　　他把我拉到了身邊說道：“央榮說，得讓這個曲虎死在山裏，這樣就等於斷了東撣邦壹臂。”
　　“於是我就帶著人去支援，等到了地方安排好了伏擊點，槍聲壹響，我就上了山梁。”
　　“虎賁團和央榮說的壹樣……”
　　“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月光下，我在布熱阿的描述中仿佛看見了戰場……
　　……
　　山坡密林處，被欺負慘了的佤邦軍聽到了援軍槍聲，立馬被激活了，那偃旗息鼓的火力猛然間提升了好幾個檔次，壹個個機槍口開始頻繁吞吐火舌，成片成片朝山上沖的虎賁團戰士被頻繁放倒，滾落，山坡上到處都是屍體滾動所帶起的煙塵。
　　山腳下，佤邦團的另外壹個營還在不停夾擊；另外壹面山體上，布熱阿帶回來的人壹字排開，將子彈打成了扇面。
　　虎賁團此時就算是鐵打的，也頂不住三面進攻，關鍵是他們早沒了任何心理優勢。
　　援軍。
　　這倆字兒太嚇人了。
　　尤其是熱武器時代，這可是個壹楞神都有可能全軍覆沒的時代，誰能挺住這種火力？
　　虎賁團團副看著手底下兄弟眨眼之間就在沖鋒路上被打光了兩個連，再壹擡頭，剛才還人山人海的眼前已經剩不下幾個還能站著的士兵時，那種大勢已去的感覺，才是這場敗局最後的絕唱。
　　“撤！”他忍著心中的懊惱終於喊出了這個代表恥辱的字眼。
　　“繞山，快撤！”那種已經摸著勝利邊緣卻失卻壹切的悔恨，壹直在腦海裏不斷出現。
　　他只能做出這個決定了，他是想給虎賁團減少壹些損失，也是想通過這種放聲嘶吼通知繞後的曲虎。
　　結果呢？
　　呼～呼～
　　曲虎睡著了。
　　真睡著了！
　　身上扛了三個槍眼，在壹槍崩了塔季昂後，他徹底堅持不住了，流出去的血就像是彌補不回來的體力，連撐開眼皮的勁兒都沒了。
　　不過在曲虎心裏，他已經放心了，佤邦團都讓他打成這個德性了，這仗還能打輸麽？
　　那虎賁團還是虎賁團？
　　“虎爺！”
　　“虎爺！”
　　傳令兵在曲虎身邊玩了命的搖晃他，曲虎腮幫子都被晃悠的‘呼扇呼扇’直抖，人都不帶醒的。
　　最後給傳令兵逼沒招了，探頭左右看了壹眼，抓起曲虎的胳膊直接上肩，壹扭身給曲虎背了起來，順著山坡擡屁股就跑。
　　當時布熱阿就在草稞子裏趴著，手裏捏著手雷就等再往前蹭幾米，就要撇了……
　　誰能想到人居然讓傳令兵給自己送來了！
　　也搭著傳令兵體格子差點，到了草稞子附近就開始腳底下拌蒜，踉蹌幾步後背著曲虎栽倒在了布熱阿眼前，那曲虎和布熱阿臉對臉的距離就隔了幾根草……
　　就這曲虎都沒醒，躺在草稞子裏，身下壓倒了壹片雜草，依然鼾聲如雷。
　　這還撇什麽雷？
　　雷炸了自己也廢了。
　　布熱阿順勢將手雷扔到了壹邊，剛要舉槍，腦子裏都出現了擡手壹槍打碎曲虎腦袋的畫面。
　　唰。
　　曲虎在這千鈞壹發之際，將眼睛睜開了。
　　曲虎做夢了。
　　就跟老天爺照顧似的，做了壹個打萬丈懸崖跌落的夢，那種失重感壹出現，曲虎猛壹蹬腿就醒了過來。
　　……
　　聽到這兒我甚至有點嫉妒老天爺對這種人的照顧。
　　像歷史中的許褚、唐初的程咬金、明初的湯和，乃至生活中很多看起來五大三粗、沒心沒肺的人，好像都備受老天爺青睞。
　　這種人不光人緣好，運氣也不差，有時候我甚至覺著家裏老人在小時候說的那句：“多吃，多吃以後長大個。”很可能不僅僅是為了健康考慮，當然，這只是個想法。
　　……
　　曲虎睜開眼只楞了壹秒，就壹秒，躺在地上壹翻身，兩只手抓住布熱阿後背戰術背心的邊角壹較勁兒，張開嘴‘嗷’壹嗓子就把人給摔了過去。
　　碰！
　　布熱阿是趴在地上讓人抓起來的，再落地已經躺在了那兒，手裏的槍在落地的同時就甩飛了，曲虎如影隨形壹下就騎了上來。
　　他從睜眼到戰鬥完全不需要任何調整，整個人宛如壹只銀背大猩猩，騎在布熱阿身上舉起雙手、十指緊扣、握實直接開砸。
　　嗵！
　　倆大拳頭頓時悶在布熱阿胸口，壹下就給布熱阿砸撅起了腦袋。
　　這會兒，曲虎才醒。
　　忽然楞在了布熱阿身上，布熱阿趁著這個機會順著曲虎大腿根往自己腰上掏，待握住了匕首的刀把，不管不顧的就往出拽，壹刀就給曲虎大腿豁開了挺長壹條口子。
　　他以為曲虎得驚聲尖叫，向後退開，自己能順勢起來。
　　曲虎卻只是低頭看了壹眼自己的腿，連反應都沒有，壹把扣住了布熱阿的持刀手，往膝蓋底下壹壓，伸手就往前邊摸。
　　曲虎看見前邊有壹個黑咕隆咚、圓圓的東西就以為是石頭，打算拿過來將身下這小子砸死，撿起來以後他也傻了，自己竟然從草稞子裏摸出來壹顆手雷。
　　“我X妳媽！”
　　布熱阿真沒辦法了，瞪著眼珠子伸手直接給手雷保險拔了下來！
　　……
　　我聽到這兒已經不會提問了！
　　這難道才是戰爭麽？
　　莫非這才是戰爭？
　　兩個活著的人壹起放棄人性？
　　我想，當時的我壹定是皺著眉、扁著嘴在看就坐身邊的布熱阿，怎麽也無法將這個壹說壹笑的單純大男孩、和那個戰場上拿命和敵人拼的走山刃聯系起來。
　　……
　　在保險打曲虎手裏崩飛的同壹秒，曲虎擡手將手雷遠遠撇了出去，在布熱阿身上壹個飛撲，向遠處撲去，布熱阿趕緊翻身用兩只手護住腦袋……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就在不遠處響起，隨即是如雨點般落下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