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荒謬

　　第二天清晨，法空正沐浴著金光在花圃前修剪花枝。
　　清晨的花圃格外清新宜人。
　　法恩飄飄而來，合什行禮。
　　法空點點頭示意明白。
　　也沒說話，放下剪刀，跟著他來到了慧南的院子。
　　慧南的院中，青竹簌簌，鮮花已經吐蕊，承含著晶瑩露珠。
　　慧南穿著中衣正在院子裏負手踱步。
　　小亭裏則坐著身形高大魁梧，威嚴肅重的方丈慧安。
　　法空發現慧南所穿與自己離開時壹般無二，中衣被露水打濕。
　　心裏迅速推測。
　　難道慧南師祖在這院子裏呆了壹夜？
　　“方丈，師祖。”他合什行禮。
　　“法空，過來述話。”慧安指了指自己身前。
　　法空應了壹聲是，來到慧安對面，坐到石桌旁。
　　慧安道：“師弟，過來壹起坐吧。”
　　“我身子活動著，腦子更清醒。”慧南繼續在院子裏踱步。
　　法空雙手結印，直接給了慧南壹記清心咒。
　　清心咒下，頭腦會進入絕對冷靜而且高速運轉的狀態，最適合思考。
　　“妳小子！”慧南哼壹聲，感受著清心咒的玄妙，來到石桌旁坐下。
　　“法空妳的想法我知道了。”慧安緩緩道：“且不說徐冥怎麽死的，反正是死在了我們金剛寺。”
　　法空輕輕點頭。
　　恐怕慧安已經調查清楚徐冥是怎麽死的了。
　　釣月道的六個老家夥會不會守口如瓶？不會！
　　他們現在修為盡廢，怎麽可能擋得住金剛寺的盤問，而且人多心不齊，肯定都交待了。
　　慧安壹句也不提定身珠，氣魄確實不俗。
　　法空暗自贊嘆。
　　能當壹寺方丈住持，絕非僥幸。
　　慧安撫髯，緩緩說道：“想栽贓嫁禍於大永武林高手，也沒那麽容易。”
　　“弄成似是而非便好。”法空道：“太像了反而不像，弄得似是而非，反而更易取信。”
　　“就說大永武林高手想要嫁禍給我們，對吧？”
　　“正是。”
　　如果大永武林高手想嫁禍給金剛寺，肯定要盡量模仿金剛寺武功的痕跡。
　　但金剛寺武學不可能外泄，大永武林高手是沒辦法弄得完全壹樣的。
　　徐冥身上大伏魔拳痕跡也不可能消除。
　　但可以通過手法令其變樣，從而變得似是而非。
　　慧安撫髯搖頭，嘆壹口氣：“如果是殘天道，倒差不多能成，但釣月道……難！”
　　釣月道的心法講究壹個虛實相生，對天地虛實之道需要有極深的了解。
　　練釣月印有成的，沒有壹個是粗心之人。
　　法空道：“那就毀屍滅跡，然後再殺壹批大永高手，虛虛實實就差不多了。”
　　慧南坐在壹旁只聽不說，此時忍不住：“把那些大永高手殺掉？”
　　“殺多少隨意。”法空道。
　　慧南瞪他壹眼，冷冷道：“妳這小子！”
　　他嫌法空的心太狠毒。
　　法空溫聲道：“師祖，如果這壹次我們沒追捕到他們，他們闖進大乾會如何？”
　　“……”慧南沈默。
　　“其罪該死吧？”
　　“反正妳小子就是狠毒，方丈，妳同意這壹招？”
　　慧安撫髯，陷入思索。
　　法空道：“方丈，這壹法不可行，那還有壹法。”
　　“說來聽聽。”慧安道。
　　“把釣月道所有人都殺掉，然後屍首送進大永境內。”法空道：“可以讓我那隨從送過去，不必寺裏冒險。”
　　慧安沈吟不語。
　　慧南瞪壹眼法空。
　　法空笑了笑：“方丈，這些都不成的話，那只有最後壹招了。”
　　“說。”慧安道。
　　法空微笑道：“拋棄這些小伎倆，行堂堂正正之道，直接給釣月道放話，任何人膽敢強闖金剛寺，殺無赦！”
　　小亭裏頓時安靜。
　　慧安撫髯的手定住。
　　慧南雙眼瞪大。
　　兩人對視壹眼，慢慢點頭。
　　法空暗自嘆壹口氣。
　　金剛寺終究是金剛寺，骨子裏的東西沒辦法改變。
　　武功心法與脾性是互相影響的，練久了金剛寺的心法，就會變得直來直去，方丈慧安也不能免除。
　　可能這也是金剛寺在大雪山宗壹百零八寺裏極被人信任的原因吧。
　　金剛寺弟子，稍拐壹拐彎，就渾身不舒服，念頭不通達。
　　他先前幾句話，已經看清楚了慧安的想法，這個不行那個不妥，其實就是不願。
　　最後這壹條最合他們胃口。
　　“唉……”慧安嘆息：“原本只是不想否認殺了徐冥，還是法空妳們年輕人有氣魄，直接跟釣月道示威。”
　　法空微笑搖頭。
　　慧安笑道：“雖然我們壹直顧慮釣月道會瘋狂，可這麽多年下來，釣月道早就沒那股勁了，死壹個徐冥，他們不會亂來。”
　　“是。”法空不想再多說。
　　說了也沒用。
　　慧安道：“再者說了，真敢來犯，以為我們金剛寺沒有壹品麽？！”
　　“是。”法空附和。
　　慧南眉開眼笑，銀白眉毛壹跳壹跳：“方丈，我就豁出這張老臉去，跟大雷音寺借些高手過來，再有明月庵，哼哼，就怕釣月道不敢來！”
　　“那就有勞師弟妳了。”
　　“釣月道不來則罷，來了，再收拾他們壹頓，讓他們知道我們金剛寺就是他們魔崽子的克星！”
　　“呵呵……”
　　法空扯了扯嘴角，跟著笑。
　　他雙眼深邃，仿佛變成了壹個圓錐。
　　慧安威嚴肅重的臉龐漸漸虛化，變成壹面鏡子，通過這面鏡子看到了壹幕壹幕未來情形。
　　法空通過這幾次施展天眼通，已經弄清楚，天眼通如果看未來，能看到半年之內。
　　如果看過去，則能看到十年之內。
　　……
　　“法空？”
　　“法空？”
　　慧南推了他壹把。
　　法空收回天眼通，恢復如常，笑道：“師祖？”
　　“滾蛋吧。”慧南沒好氣的道：“發什麽呆，想蹭我的早膳，沒門兒！”
　　法空笑著起身，合什壹禮：“那弟子告辭。”
　　慧安道：“法空妳也要小心，萬壹釣月道的魔頭闖過去，及時出聲。”
　　“是。”法空退出小院。
　　他緩步而行。
　　天眼通的結果讓他意外。
　　他忽然覺得荒謬。
　　通過天眼通看到。
　　徐冥之死，根本沒引起壹點兒波瀾。
　　釣月道根本毫無反應，既沒報復金剛寺弟子，又沒找上金剛寺質問。
　　好像根本沒有這麽壹回事，就像徐冥不是釣月道弟子。
　　這說明，金剛寺對釣月道的認知都是錯的，大錯大錯。
　　以為釣月道會因為捉了他們六個高手會發狂，以為殺了這六個高手，釣月道會瘋狂報復，會不顧壹切的殺上金剛寺。
　　其實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他搖搖頭。
　　其實通過上壹次陸玄明，應該窺得壹點兒端倪的。
　　陸玄明對金剛寺囚禁六個高手，而且其中還有他朋友，竟然沒有壹點兒異樣。
　　他還以為是陸玄明的性情冷淡，人情淡漠，個人差異。
　　現在才明白，釣月道就是這麽的冷淡，根本沒金剛寺想象的那麽熱血沸騰那麽瘋狂極端。
　　他拐了壹個彎，來到了金剛寺的羅漢堂。
　　……
　　羅漢堂西北角有壹座冰屋。
　　身處大雪山，最不缺的就是冰。
　　冰塊砌成的屋子正中央，擺著壹具冰棺，徐冥已經被修整過儀容，仍舊微瞇著雙眼，靜靜躺在冰棺內。
　　金剛寺弟子圓寂之後直接火化。
　　骨灰之中如果有舍利，便是修行有成，進入舍利塔受供奉。
　　沒有舍利便是塵歸塵土歸土，在塔內修壹座墳。
　　羅漢堂的這座冰屋，用來盛放的是非金剛寺弟子的屍首，平時罕有啟用。
　　今天終於來了客人。
　　羅漢堂的壹位弟子帶法空過來之後便退出去。
　　法空施展了壹半大光明咒，轉身返回藥谷。
　　坐到藥谷湖上小亭裏，慢慢沈浸進徐冥的記憶裏。
　　徐冥的壹生，厚積薄發。
　　剛入門的時候，他平平無奇，但修行努力。
　　魔宗武功易速成，但魔宗六道的門檻參差不齊。
　　釣月道的門檻可不低，沒有足夠悟性，修煉再苦再勤奮也無用。
　　釣月道需要悟性過人的天才，要對天地自然有所感悟，悟透虛實之道。
　　可徐冥壹直不開竅，壹直努力修行卻進步緩慢。
　　跟他同時入門的弟子，極小數登堂入室，大多數離開釣月道，去了魔宗其他五道。
　　太多人勸他，沒必要非在壹棵樹上吊死，釣月道不合適就看看其他五道，總會有壹道合適。
　　徐冥執意不改，壹直埋頭苦修釣月印。
　　十八歲進釣月道，二十八歲，三十八歲，直到四十八歲，他才真正的踏入釣月印的門檻。
　　這個時候，他才是地元境界，早就成為釣月道人人皆知的反面典型，常常被掛在嘴邊警戒剛來的弟子們。
　　而與他同時進入釣月道的弟子已經都是天元境界。
　　他短短的五年間，從地元到天元，再到神元，甚至壹口氣沖上了神元境的上層。
　　進境之快，壹日千裏，駭人聽聞。
　　踏入了神元境，徐冥則壹掃從前的低調隱忍，宛如變成另外壹個人。
　　肆意張揚，趾高氣揚，把這些年受的氣全部還回去。
　　這幾十年，他壓抑得太久，過得太苦，壹得誌便忍不住張揚，忍不住報復回去。
　　這讓他在釣月道的人緣變得極差，幾乎沒朋友，人人敬而遠之。
　　他於是想到了兩個當初可憐他照顧他的馮元君與趙靖川。
　　想到他們還被囚在金剛寺，於是便要救他們出來。
　　他在釣月道的人緣差，但有幾個夜雨道的朋友，是當初壹起加入釣月道，不能入門釣月道而改為夜雨道的同門。
　　於是夥同這七位朋友，壹起營救，原本把握十足，沒想到栽在了壹個胖和尚手裏。
　　他帶著無盡的不甘死去。
　　“飯來嘍——！”
　　林飛揚端著方木盤子過來，端上四盤菜，打斷了他的思索。
　　法空擺擺手，示意別吵。
　　起身扶著小亭欄桿，看著石壁上搖曳的壹朵朵鮮花。
　　他從徐冥的記憶裏捕捉到了壹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