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愛枕邊人
刀劍笑新傳 by 劉定堅
2024-12-3 20:52
十兩並沒有變成瞎子這壹事,伍窮當然並不知悉,她存心瞞著伍窮,如今他突然夜訪,斷不能讓他識穿秘密,可是十兩平素少騙人,驚惶失措下,失手將白紗拉斷,那邊廂伍窮已在推門,她急得幾乎要哭,這時朱不小從暗角現身,又把她嚇了壹跳。
伍窮聞得呼聲,忙叫道:“十兩,怎麽了?”朱不小忙以手勢提示十兩,見他拉拉衣襟,十兩會意,急說道:“還不能開門,我在更衣。”幸而伍窮帶著禦醫,否則就已推門而進。
朱不小無暇解釋他在此的因由,只撕下自己壹塊衣袖,過去替十兩紮住雙目,伍窮在外面等了壹會,好像等得不耐煩,又拍了拍門,十兩深吸了壹口氣鎮定心神,才喚他進來。
她心跳起伏不定,心中猜想伍窮突然帶禦醫來看她雙目,會否是自己不小心敗露了壹點端倪,令他起了疑心,特意找禦醫來試探壹下了當下說道:“禦醫今早已來看過我了,雙目情況還是沒有好轉,他沒有告訴妳麽?”
伍窮說道:“這位大夫我命人在外面找來,或許他能夠醫好妳雙目。”十兩聽了,大吃壹驚,說道:“甚麽?那王禦醫呢?”伍窮說道:“這麽夜了,他在休息,換壹位大夫,說不定會有新的轉機。”
十兩焦急如焚,她能夠隱瞞伍窮自己雙目未瞎,還得要王禦醫的幫忙,兩人串通壹起布下疑雲,將伍窮蒙在鼓裏,如今伍窮帶來另壹位大夫,雖然囗裏說希望有新轉機,但近日伍窮行為反覆,難以捉摸,說不定他已從王禦醫處知道了秘密,不過還不直接揭發,隨便找來壹人扮作禦醫試采。
她愈想愈是驚心,想要確定壹下眼前人,可是雙目幪著布塊,沒法確定,原來平時她用白紗包住眼部,依稀能夠看到壹些光和影,如今眼前完全漆黑壹片,才驚覺剛才朱不小從自己衣袖撕下的布條是黑色的,因為朱不小換了黑衣人衣服的緣故恐防伍窮也註意了布條的顏色,十兩急忙回頭過去說道:“既然禦醫都說了不能醫治,妳這樣會令我很難堪。”伍窮壹楞,見十兩有點侈唆,忙從後輕輕搭著她的肩膊,說道:“我不過想把妳醫好,怎會令妳難堪?”
十兩正有事瞞住伍窮,心虛之下怕他這樣接近,稍壹轉身便甩開了他的手,說道:“假如新的大夫也是說我雙目不可治,妳以為我可以接受到兩次同樣的打擊麽?”說罷,也暗自慶幸自己總算能夠臨危不亂,把謊話說得很有道理。
朱不小躲在暗角處屏息靜氣,見伍窮低頭沈思,似乎他的確沒考慮到十兩的感受,十分歉意,十兩怕他又想出些理由堅持要她給新的大夫醫治,搶著說道:“讓我先休息壹下,做個準備,多過兩天才再說這事好嗎?”
伍窮有點堅持,說道:“早壹點醫治,會快壹點痊愈。”十兩裝作有點竭斯底裏,嚷叫道:“不,遲壹點再說吧!”
看見十兩反應強烈,伍窮也不想十兩太難堪,便揮手要大夫離去,可是他自己還不肯走,說道:“今晚我陪妳壹起。”朱不小躲在壹旁聽了,暗暗叫好,只要伍窮留在這兒,說不定他可以乘他就寢時潛過去將他刺死,但隨即想到十兩未必容許他加害伍窮,況且她瞞住伍窮未瞎,愈長時間相對,便愈容易敗露事態。
果然十兩向著他藏身處瞧了壹眼,說道:“今晚我想靜壹靜。”十兩雖然無法看見,但朱不小在暗裏可是瞧得清楚,他見伍窮臉色鐵青,兩頰鼓脹,臉色懊變,欲要發作,他已從懷中緊握住短刀,只待伍窮對十兩用強,便會撲出去壹刀刺下。
可是伍窮咕嚕壹聲便將氣吞下,十兩也察覺氣氛有異,手心滲汗,移了壹步,說道:
“我今晚想靜壹靜,明夜才陪妳好嗎?”
自從當日十兩決定離伍窮而去,兩人已分開逾十載,十年光陰悠悠長,每日每夜伍窮都只在思念,多年來從未想過停妻再娶,他對十兩的情深由此可知。
為了對父親伍擔湯及女兒伍寶寶的承諸,窮壹生去建立壹番雄圖霸業,雖然因此而跟小白敵對,但終非大奸大惡,尤其對十兩壹往情深,不管如何也要把十兩接回身邊,可是自“神國”歸來後,十兩不但對他疏離,又左右他出兵決策,令他很是難受,如今既然能共處壹室,伍窮也不再將心中怨言壓抑,說道:“今晚可以不看大夫,但無論如何我要留在這兒。”
他不理十兩如何反對,大步走向堂中壹張椅上坐下,堅決不走,還說道:“妳可以侍奉小白左右廿年,卻不肯留在我身邊壹晚,從沒想過我的感受,究竟妳還是否記得是我妻子?”
十兩聽他語氣中充滿怨慰,自己也找不到理由駁斥,他們的確是交拜過天地,正式結合的夫妻,無論伍窮做錯了甚麽事,夫妻都應共同進退,何況伍窮壹直對她不舍不棄,當初選擇離開的只是十兩。
兩人相對無言,沈默了壹陣,伍窮等不到十兩答覆,又說道:“我是愛妳的,為了妳,我甚麽也願意付出,只想知道妳是否也壹樣愛我。”
匿藏中的朱不小心中驚嘆了壹聲,猜不到平時所見的伍窮聲色俱厲,私下卻將情話大膽說出口來,壹時間令他有點迷偶。他們朱家幾兄弟把壹個情宇看得甚重,這都拜爹爹朱不三教導有方,以身作則,以前對自己幾位妻子不離不棄,今日又對桃子愛護有嘉,更視他們幾兄弟如珠如寶,從不吝嗇說壹個愛字。
要知道愛這壹個字,雖然簡單,要說出口來卻是多麽難,能輕易將這個字說出口的人,要不就是玩世不恭的薄情人,要不就是重視情義的人,伍窮能心無旁騖等待十兩十多年,絕不是個薄情人。
既重視情義,就算他行為是大奸大惡,始終會將壹切奉獻給自己重視的人,想至此,朱不小有點同情伍窮,但旋即想到自己此行任務是要帶走十兩,可以的話甚至要殺掉伍窮,壹咬牙,用刀在自己臂上割了壹刀,以痛楚掩蓋同情之心,心中默默念著不殺伍窮誓不還。
伍窮如此直接訴衷情,教十兩有點不知所措,壹顆心七上八落,伍窮已無聲無息從後將她抱住,還親吻了她臉頰,說道:“今晚讓我抱著妳睡,我已很久沒有抱著妳。”
雖然身體不自覺地有點抖顫,但只是這樣簡單的要求,叫十兩如何可以拒絕?
她放松了身體,任伍窮拉著她的手,朱不小那臂上的傷口已滴出了鮮血,雙目卻仍目不轉睛被伍窮的綿綿情話所吸引。
此時外面突然傳來輕柔婉轉的簫音,伍窮壹聽之下便緊皺眉頭,十兩雖裝盲,但憑雙耳也能得知皇玉郎在外面撫蕭吹奏,怕伍窮又動殺機,輕聲說道:“假如妳又是滿身血汙,今晚就不要再來。”十兩的意思已是呼之欲出,就是伍窮假如能不跟皇玉郎動手而將他打發,今夜就允許他留下相陪。
他輕輕地將她放開,回頭拉開大門,果然就見皇玉郎獨個兒站在殿外,壹見伍窮踏步出來,裝出愁苦的笑容說道:“哈,原來妳真的在這兒,我在‘律天殿’那邊看不到妳。”
只見伍窮鐵青著臉,沈著嗓子說道:“妳真是個大煩人,要我怎樣才可以把妳趕走?”
皇玉郎嘻皮笑臉,十足軟皮蛇,他死纏爛打的功夫倒真是天下無雙,難怪當年皇上皇也怕了他。
皇玉郎轉過頭去,從地上提起個酒壇,未遞向伍窮時,伍窮已先行說道:“我今晚沒心情跟妳喝酒。”說罷便欲轉身關上門,皇玉郎即壹手搭在他肩膊上,伍窮老羞成怒,壹手將他撥開,喝罵:“妳煩不煩?十兩明明白白是我妻子,妳硬要人跟妳走,不怕被人恥笑麽?”
皇玉郎壹征,很快又繼續現出笑臉說道:“妳太低估了我皇玉郎的氣量,如果十兩肯跟我離開,天下人如何恥笑我也可以接受。”伍窮怒道:“他媽的瘋子!”
皇玉郎輕撥壹下長發,淺笑道:“人人都說我瘋癲,只是他們看不穿吧,況且他們如何說我,我也不會痛,他們笑得痛快,我活得逍遙自在,何樂而不為。”
他怎說也是個武功高手,卻完全沒有宗師的風範,要跟他打,也未必可以把他打下,真教人哭笑不得。兩人在外面這麽糾纏,十兩終於耐不住走了出來,皇玉郎甫壹見她,贊嘆地道:“十兩,我每壹次見妳,都教我神魂顛倒。”
十兩也怕皇玉郎糾纏下去會真的惹火伍窮,再次直截了當的道:“如果妳再來,我就死在妳面前。”
皇玉郎登時楞住,哭笑不得,看來他如何抓爛臉皮,也壹樣不能打動芳心,愛情這回事,的確不是單靠勤力進取便可以擁有,他早就知道了,但到此才真正體會他的確感到跟十兩情緣盡了,不由得雙目赤紅,淚汪汪的哭起來,十兩聞得輟泣聲,也有點難過,低下了頭,皇玉郎對自己壹片情癡,她焉會連壹點感覺也沒有,只慨嘆天意弄人,她先認識了伍窮,還曾經出死入生,度過了那輕狂的歲月,更重要的是他倆已經成親。
皇玉郎哭著將酒壇遞到伍窮面前說道:“哈哈,真有幸曾經跟情敵共醉壹夜,為了慶祝我的離開,情敵,可以跟我喝壹口酒嗎?”
他的要求雖然有點奇怪,但並不算過分,為了將他打發,伍窮伸手接過酒壇,可是旋即臉色鐵青,壹手將酒壇扔在地上,乒乓壹響,把十兩嚇了壹跳,忙道:“怎麽了?”
只見酒壇在地下破開來,只有碎片,卻沒有壹滴酒撒在地,也即是酒壇根本空空如也,伍窮叫嚷:“妳這算是甚麽意思?裏面根本沒有酒!”
伍窮怒氣沖沖,皇玉郎卻裝作壹臉訝然的神色說道:“對了,沒有酒,真奇怪了,怎麽會沒有酒?”十兩聽了,也覺皇玉郎刻意在找喳,怕又要大打出手,急摸黑伸手擋住他兩人,說道:“皇玉郎,妳還是走吧!”
皇玉郎笑著道:“走?還是酒?沒有酒,不能走,為甚麽會沒有酒呢?我今夜去過‘窮鄉乞巷’想買壹壇美酒,可是那裏大火沖天,有銀兩也買不到壹壇美酒,因為所有人也死光了,所有酒都燒光了。十兩壹時間楞住,但本能地回頭面向伍窮,雖然看不到她的雙眼,但也知道她的表情在質問伍窮是否知道其事,從伍窮泰然自若,呼吸調和的情況來看,十兩已心裏有數,但還是問道:“妳早已經知道這件事麽?”
伍窮冷冷地道:“不知道。”
皇玉郎嘿哈壹聲,以手掩臉說道:“哈哈,原來妳不知道,我那天見妳在‘窮鄉乞巷’裏喬裝出現,還以為妳喜歡到那兒風花雪月,現在聽妳語氣如此冷淡,看來我又猜錯了,唉,我真失敗。”
他壹邊搖著頭,壹邊轉身離去,不斷以手拭淚,最後還不忘說道:“十兩,今次我真的走了,既然妳不會愛我,下次若有機會再見伍窮,我不會再因為顧及妳的感受而對他留手,妳要是真的愛伍窮的話,無論他變成如何,妳也要愛他才好,珍重。”
他說罷縱身離開“慈君殿”,伍窮本來已能說服十兩讓他留下,如今經這麽壹番擾攘,兩人心情又起了變化,但伍窮仍伸手拉著十兩要她進去,十兩輕輕壹撥,將他的手甩開,用質問的語氣又說道:“伍窮,妳是壹早知道了吧?”
伍窮爽快答道:“不知道,不管妳問我多少次,也是同樣的答案。”
十兩以雙手掩臉,不讓伍窮看見她在流淚,嗚咽地哭道:“為甚麽要殺了他們?會跟我有關系麽?”伍窮答道:“跟妳沒有關系。”
他這麽壹說,十兩登時呆住,雙手松了開來,只見綁在她雙目的黑布條已被淚水沾濕,說道:“妳說了,妳是壹早知道,是妳派去的人。”
伍窮不置可否,也沒有答話,十兩卻是激動萬分,雙手搭在他兩肩上搖晃,說道:“說啊!是妳派去的人,是不是?”
伍窮並沒有承認,只是答道:“妳要我不派兵去出戰,我可以接受,但我仍然是壹國之君,並不能容忍他們對朕不信任,這樣下去,我不但不能再擴展國勢,更會將‘天法國’斷送。”
十兩吼叫道;“那就送給人好了。”伍窮愈說愈光火,見他面上呈現怒色,在裏面躲著的朱不小聽伍窮親口承認策劃這壹場屠殺,更加堅定意誌,輕步移過去,準備趁伍窮不覺便揮刀刺下。
伍窮說道:“妳以為由其他人代替朕掌政‘天法國’,壹定會比朕好麽?當年朕接掌之時,‘天法國’是如何模樣,妳該比我還清楚,今日百姓能夠避過連連戰禍,全是朕多年在外征戰的成果,卻從來沒有人對朕頌贊壹句半句,反而對我諸多挑剔,他們能夠死得爽快,已是最大的賞賜。”
十兩不懂甚麽國事天下事,只知人命關天,又想起是自己令伍窮落至這般冷血的田地,後悔當初把帝位雙手禪讓,導致如今這種局面,心壹酸,便竭斯底裏地叫嚷,伸手錘打伍窮胸膛,叫道:“妳騙我!妳騙我!”
伍窮說道:“妳也騙我。”十兩只是壹楞,便被他壹手扯開綁在眼前的黑布條,她還不懂得如何反應,赤紅流淚的雙目已然暴露在伍窮面前,秘密始終被他發現了。
欲避無從。
伍窮也是激動難耐,胸口起伏不定,這時朱不小已無聲無息潛至伍窮後面,欲壹刀將他刺死,十兩禁不住瞪大了雙目,可是伍窮已猛地轉身,壹雙怒目將朱不小逼視。
朱不小料不到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依然敗露了行藏,看見伍窮臉目掙猝,壹時間呆在當場,不懂迥避。
伍窮壹手拿住十兩用來綁著雙眼的黑布條,對朱不小上下打量,說道:“這塊黑布是妳的嗎?”看見朱不小壹邊衣袖被撕走了壹片,伍窮已知道了答案,說道:“因為這壹塊黑市,妳讓我知道她在騙我,朕可以答應妳壹件事,妳想幹甚麽?”
眼見朱不小手上的短刀,伍窮逕自猜道:“妳想殺我麽?我成全妳。”壹呆之間,朱不小握刀的手被伍窮捉住,更被他壹手拉扯過去,短刀直插入伍窮胸膛處,嗤壹聲響,血花飛濺而出,伍窮仰天怒嚎。
可是卻死不了。
壹刀無法將跡近瘋狂的伍窮殺死,朱不小已想退開,但卻不及伍窮的手快,頭顱被他擒住,十兩從後呼叫不及,伍窮怒喝道:“妳壹刀殺不了我,妳就要死。”
嘆地壹聲,朱不小的頭顱被伍窮壹手捏碎,到此才真的壹命嗚呼,十兩嚇得雙腿發軟,跪倒地下,伍窮殺機躍動,以血腥的手撫著她的頭顱說道:“妳騙我,而且我知道,妳從來沒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