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空虛戰寂寞

　　滿天雪花紛飛，情景煞是醉人。
　　可惜此刻並不是叫人陶醉的時候。
　　風，寒冷徹骨，吹得人全身顫震，瑟縮僵硬。
　　雪，飄飄揚揚，把偌大的圓坑弄得壹片雪白。
　　急，人影電閃攻至，壹拳打出，拳風颼颼，勁力入體震碎筋骨，裂盡血脈，大懶蟲風卷殘雲殺方失神。
　　疾，劍指戳刺，穿裂拳風炙焚五臟六俯誅莫問。
　　電光火石，劍氣雪花遽然暴增，大懶蟲、方失神壹瞬間便已拳指交戰壹百招。
　　兩位多番交戰的高手蓄銳養威，多日來腦際突破新招武功，盡在轉眼間的壹百招內揮出，場面奇觀驚壯。
　　拳招，劍指，說多詭異便多詭異，說多刁鉆便多刁鉆，島上的壹段日子中，兩人都各自提升武學，務求把對方壓倒、挫敗。
　　那白家家主地位，方失神已看成囊中之物，只有他才配稱為白家家主。
　　方失神有三個人生願望，壹、是練就壹身強絕武功，他做到了，更且極成功；二、是揀選匹配自已的美人追隨壹生，他也已經得到；三、是要權傾天下，甚麽小白、伍窮都要在自已膝下跪拜。
　　他狂傲，卻從沒有影響他的行事作風，狂傲只會把他的武功變得更霸更絕。
　　這些日子來方失神搜索枯腸，突破創出壹百招克制莫問，但對手大懶蟲也創了殺敗方失神的壹百招。
　　大意弄人，無奈磋嘆！
　　大懶蟲、方失神在島上壹段日子，武功已壹再突破範疇，功力招式提升再提升，但拼鬥的結果仍是不勝未負，看來要在壹時三刻得出結論，真比摘下天上繁星更難上千倍。
　　兩人鬥個旗鼓相當，“仇生”亦早已脫離方失神手，跟“白發青絲劍”鬥得難分難解。
　　主人在戰，神兵也同時激鬥，騰騰殺氣，劍光陡閃，人影與劍影乍合條分，鬥得燦爛精彩。
　　由方失神壹手造成的劍氣旋風，愈來愈見紊亂，顯然跟莫問交戰的方失神，已方寸大亂。
　　大懶蟲不住在暗笑，如此反應，正好為著急的方失神帶來諷刺、羞辱，教他大感震怒。
　　再不用理會劍氣的攻勢，莫問身子翻騰，手心凝半空雪花成雪劍，驀然劃出壹道龍吟劍虹疾攻方失神。
　　雪劍急掠疾盤纏身，如蛟龍飛升，虎嘯天下，豉足百穴勁力匯聚劍身，有若龍影相隨的劍刃暴煙斬下。
　　融合大懶蟲自身武功精粹再憑借“穹蒼訣”內勁，全為挫敗方失神而創的滅絕壹劍。
　　雪劍往方失神頭頂疾劈，寒炎急張，飛舞卷動，像在方失神面前耀武揚威，好不風光。
　　方失神臉上不可抑制地現出了壹抹詫異之色，莫問的頑強委實令他震驚，該死的他生命力強得駭人！
　　先避其鋒，方失神身子如鷹車壹般，急升提起，二人妳追我逐，登時又掀動湧起幾道極之怪異的幽風。忽地方失神壹個反撲，屏住呼吸，全身籠罩真氣，拔起丈余，掠向莫問背後。
　　莫問知道情勢不妙，當下躍射如飛天白鳶，輕飄飄蕩了開去，背後的敵人奮力追殺。
　　悠然自若的白鳶飛行如行雲流水，兇猛惡鷹車卻是追撲不及，努力提氣下，終貼近莫問，剛要打殺，詎料鼻孔嗅到壹陣腐黴之氣，好像肺裏塞滿了臭牛糞。
　　方失神道：“好無聊！”
　　莫問道：“對啊，我自小便愛無聊！”
　　方失神道：“妳以為區區毒力殺得了我麽？”
　　莫問道：“可能吧！”
　　方失神道：“如此小覷我，妳實在該死。”
　　壹口真氣掉換，只聽他大喝壹聲，徐徐呼出惡臭之氣，額上留下點點汗水，甚麽毒力都驅除了！
　　右手撥風壹握，神兵“仇生”又再回到方失神手中。神兵在手，殺力千秋！
　　“白發青絲劍”已經被不知擊飛何處，大懶蟲只得以手中雪劍迎戰“仇生”。
　　殺力澎群，“仇生”吸扯著洶湧翻騰的劍氣漩渦，猶似是劍身暴長十倍，如鬼如魅來奪蒼生性命。
　　“起！”神兵“仇生”揮動，拉扯成壹道劍氣狂龍。
　　“轉！”狂龍隨“仇生”牽引，宛如巨輪在陷坑內轉動。
　　“殺！”方失神壹掌拍向由橫轉改為直轉的漩渦，掌心發力把巨輪狀的劍氣攻向莫問。
　　漩渦如巨海鋪天蓋地攻來，大懶蟲橫劍當胸死命抵擋。
　　莫問終於了解白發魔女為何帶他到自家禁地的漩渦中心練劍，眼前殺著，相比大懶蟲所遇見的刀浪漩渦更加恐怖！
　　在自家禁地內，莫問最終還是敵不過刀浪重擊，幸而刀浪及時遏止下來，但此刻的方失神又豈會止住殺勢？
　　或許連上天也不欲可愛的大懶蟲就此生命終結，猛地，壹記悶雷炸響，像是命令方失神快快撤招。
　　方失神稍微愕呆了壹會，隨即掌勁再吹強轟而出，劍氣漩渦殺力如暴烈狂風，誓要將莫問碎屍萬段。
　　面對破碎虛空的殺浪，莫問只有壹人壹劍，強自壓抑心頭震怯，身上每壹分力量都聚集在雪劍之上。
　　大懶蟲竭力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學融合，雪劍內充斥著“燃燒歲月”的寒勁和“穹蒼訣”的功力。
　　青藍色的寒炎在雪劍內猝然暴漲，劍像火炬般直刺入旋風，雙手翻揚，盡情把旋風斬個粉碎。
　　不停劈斬，似是面對殺父仇人般，雙目充血，青筋暴現，莫問顯然已竭盡所能，卻仍是占不到半分便宜。
　　劍愈舞愈急，宛如壹抹弩月，可是月色卻擋不下滔天殺浪。
　　驀地，月色散去，不再是月，只有血。
　　大懶蟲手中雪劍再也抵受不了殺浪，破碎飛散，壹時間莫問再沒有任何兵器為他擋下殺招，無可奈何雙手不住任由劍氣剖割。
　　沒有兵器來面對那瘋狂殺著，如何抵擋？難道要用自己身體去擋？
　　旋風雖已被大懶蟲消減了部分殺力，但剩下的亦足以把莫問殺得灰飛煙滅。
　　殺浪在攻，方失神在笑，莫問在等。
　　等甚麽？有甚麽值得等？為何不閃不避，難道真的等死？
　　大懶蟲是何許人也，他壹生從不輕言放棄，又豈會等死，他只等體內慢慢孕育壹…新力量，等待撲殺到來的壹刻。
　　不論逃往何處，方失神必然都會繼續追殺，最愚笨是勉強迎戰，倒不如盡力凝聚每壹分力，蓄勢拼殺好了！
　　眨眼間，殺浪已臨及身前咫尺，大懶蟲要等的就是這壹刻。
　　雙手合什，把殺浪定在身前，天呀！莫問竟欲以雙手擊潰殺浪。
　　有若虔誠參拜般，硬生生止住殺浪洶湧狂勢，偌大的旋風因莫問適才以雪劍挫減稍稍再弱，剩下三尺有余卻仍是殺力強橫。
　　雖然殺浪暫被莫問抑制，無奈殺力依舊無禱，不停在大懶蟲兩掌間打轉，殺力磨擦得掌心皮開肉綻。
　　莫問強忍痛楚，把蓄藏已久的內力逼出，猝然間，大懶蟲全身散發亮麗金光，形似仙神降世。
　　“芎蒼訣”第二層“震蒼生”！
　　將壓箱底的本錢耗盡，莫問壹聲暴吼，殺浪終被擊潰，頭頂登顯烈日驕陽，封蓋旋飛的沙石壹下子盡遭打散。
　　萬籟俱寂，再沒有劍氣漩渦又或雪花紛飛。
　　壹簇簇被劍氣刮起的風沙漸次消散，方失神緊握“仇生”，他知道莫問會隨時進攻，既可破毀殺浪，自然會藉此良機追殺自己。
　　每個人都有估計錯誤的時候，反應必然是委靡氣餒，但方失神卻從心底笑了出來，因為他看見自己最想看的情景。
　　大懶蟲單膝跪地，撫胸喘息，眼耳口鼻均溢出鮮血，情況比病入膏盲的病人更糟糕。
　　怎會如此？大懶蟲不是擊潰了方失神最強殺招麽？為何勝券在握的莫問，又墮入死神陷阱。
　　壹切都怪他用上不該用的“震蒼生”。
　　萬詩聖君的“芎蒼訣”是千年難得壹見的曠世絕學，練者必須有天人命格，更重要的是要有壹定深厚根基，方可承受它的驚世殺力。
　　莫問為求破招，強行使出身體仍未能承受的“震蒼生”第二層功力，幸得天人命格扶持，七孔溢血已是最輕傷害。
　　此刻的大懶蟲經已變得弱不禁風，不堪壹擊，恰似油燈枯竭，快將氣絕身亡。
　　方失神如獲至寶般，直躍半空，“仇生”橫天疾舞，旋劈斜斬，陣陣氣勁吐射爆綻，狠狠破向大懶蟲。
　　全身熾熱火燙，灼痛焚體，莫問十分勉強才避開殺劍，方失神壹個翻身，劍力破空，“仇生”便刺進了莫問胸膛。
　　鮮血如泉湧出，好痛，好痛，但皮肉之痛，絕對比不上心靈上慘遭破碎的劇痛他看見壹只手，壹雙屬於自己卻又有別從前的手，兩手滿是如海水褶騰的醜陋皺紋。
　　瞪大眼望著方失神，人影顯得愈來愈模糊，垂下來的發絲變成銀白死灰，腦際呈現好可怖又清晰的四個字——“燃燒歲月”。
　　站在方失神面前的已再不是能威脅對方的笑莫問，而是壹個老態龍鐘，行將就木的百歲老翁。
　　方失神笑道：“別死得太快太倉卒，陪我多玩壹會兒吧！”說罷，壹腳蹴出，勁力直把莫問打進土地之內，半截身子埋在黃土。
　　十丈之外的雪老等人，感覺壹陣地搖天崩，未及細想，地上便爆出壹個破口，壹個人影從中彈射而出。
　　有若斷線風箏，莫問被方失神沛莫能禦的重擊從陷坑底部轟出地面，身體傷上加傷，每壹道傷痕都撕開濺血，但身體的痛，依然未及那接受不了自身赫然蒼老的可怖震撼。
　　平地掠起，壹陣狂飆，莫問失去蹤影，飛快奔逃。只聽得身後方失神仍殘留在空氣中帶著譏笑的聲音道：“笑莫問，哈……，對啊，快點逃吧，逃得愈快愈好，在妳後頭的獵人，快要把妳活剝骨肉，撕開百片了，哈……，快逃命呀！”
　　臉上煞白，血筋不住抽擂，勉力支持住殘軀的笑莫問，驚恐惶急全掛在他失落的臉上。
　　在後頭提氣疾追上來的方失神，禁不住噗嗤壹笑，在他眼中，莫問那甚是懊喪的神情，實在比任何寶物都更美麗。
　　雙眉壹戚，臉上閃過壹絲殺色，齝牙咧嘴滿布兇殘惡態。丟他媽的臭莫問，我包保妳不得好死。
　　守候多時的殺戮快意，已接近尾聲了！
　　操妳奶奶的賤種，幹妳媽的王八煮子，怎麽不再頑抗？
　　去妳狗娘養的賤貨，內心好害怕嗎？
　　對啊，誰個膽敢跟本座為敵，也就必然灰飛煙滅，哈……。
　　背後不住傳來教人毛骨悚然的癡笑聲，愈益逼近，就似隨時來索命的冤魂野鬼，教人不禁駭然。
　　笑莫問妳盡管逃吧！妳太早死會使我有點寂寞難耐。
　　不停奔逃，加劇了內傷發作，莫問的眼耳口鼻都溢出鮮血來，他從未如此恐懼過，死亡今天可能真的會降臨身上啊！
　　方失神沒有刻意追趕莫問，他知道對方已無法逃出生天，從後追趕只是最後的成弄，這種愚弄拖得愈長，也就愈是痛快。甚至連莫問的身影消失了，方失神依然毫不著緊，因為那種獨特的血腥味已暴露莫問所在之處。
　　方失神隨著血腥味的帶引，來到壹處屬於死人的地方——“白家墓地”，壹個閑人禁絕的地方。
　　“來吧，就在這裏解決我們之間的壹切恩恩怨怨！”昔日玩世不恭的神態已不復見，貌似百歲老翁的莫問，站在壹塊墓碑之上，凜然無懼地迎對敵人，他，已置生死於度外！
　　手壹揮，方失神射出壹物，插在莫問身前地上，此物赫然便是“白發青絲劍”“要死，也應該死得像樣壹點，別壹再辜負這‘白發青絲劍’，劍的主人由始極之重視妳，來吧，讓我們作最後壹戰！”
　　到了莫問瀕死之時，方失神那戲弄之心竟頓然消失，換來是舍不得的好可惜感覺。
　　原來死敵跟摯友又或傾心情人壹樣，都教人依依不舍！
　　莫問死了，換來的原來是空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