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返程

　　當混戰終於漸漸地停歇下來以後，這壹片山谷裏已經是橫屍遍地了。清亮的月光從深藍色的天幕裏灑了下來，映得壹地死屍碎塊都泛起了白邊；偶爾有壹聲呻吟，壹陣響動，也都被夜色籠住了，隱約地分辨不清。
　　巨獸壹般的鋼鐵牢籠倒塌了壹半，還站立著壹半，在昏暗的天光裏留下了壹個黑沈沈的影子。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它再也沒有過搖晃倒塌的跡象，顯然已經穩住了——季山青和樓氏兄妹這才放心地將林三酒給扶進了這個鋼鐵牢籠裏。
　　再壹次走進基地裏時，樓氏兄妹的面色立刻像是被罩了壹層冰霜。
　　也是，畢竟受到了那種非人的折磨……季山青在心裏嘀咕了壹句。這兩個孩子對除了林三酒以外的人都是壹副陰冷冷的模樣，也實在是可以理解。
　　……遠看時已經覺得這個地方龐大得驚人了，但等到走進來時才會叫人真正意識到，這個占據了山谷的鋼鐵牢籠是壹個多麽遼闊、甚至稱得上是了不起的工程。從裏面擡頭看時，封住了頭頂的鐵欄桿看起來就像緊緊挨著月亮似的；掛滿鐵鎖鏈的牢籠被封閉得是如此之嚴密，連空氣中都飄著濃濃的鐵銹氣。
　　至於這氣味裏，有多少是來自於鐵器，又有多少是來自於人血，季山青就說不好了。
　　“來，妳先在這兒躺著，”樓琴壹邊說，壹邊和哥哥壹道將林三酒慢慢地放在了地上：“……我去訓練師住的地方給妳找點水喝。”
　　林三酒點了點頭——她連開口說壹句話都很費勁，只是神情柔和地看著兄妹倆。
　　“我們的水妳不能喝，”樓野輕聲解釋道，陰冷的表情像壹層終於裂縫了的外殼，隱隱透出了壹絲憤恨：“除了下雨，他們平常每十天才給我們發壹次水，而且還會特地攪進泥沙、糞尿和壹些海水……”
　　聽了這話，連不是人類的季山青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就像是被針紮了壹下似的，林三酒騰地坐起了身子——她這壹動，從身上傳來的痛苦幾乎讓她立刻就冒出了冷汗；然而她卻不在意，只是吃力地握住了樓野的手，嘶啞地說：“我來晚了。”
　　樓野閉上眼睛搖搖頭，也反手緊緊握住了林三酒。
　　訓練師住的地方不僅有清水，還有加熱用的鍋子、蜂蜜，以及不少類似於酒精傷藥之類的生活所需品——只是在擺脫了身上的鐐銬以後，樓琴的動作看起來仍有些跌跌撞撞，緩慢遲鈍；季山青看不過眼，忙過去替她將東西都拎了過來，給林三酒泡好了壹碗熱熱的蜂蜜水，又加了壹把鹽。
　　味道雖然不好，但壹連幾碗下肚以後，林三酒確實感覺自己好像微微地有了壹些力氣。
　　不光是有了點力氣，連眼前的視野也終於清亮了起來——月光淺淡，土地黑沈，遠處的叢林在黑暗中墨綠著。難以想象就在幾個小時以前，她目光中的壹切，都還籠罩著壹層濃濃的血色。
　　當她恍恍惚惚地回憶起自己是怎麽壹路殺進來的時候，連林三酒都不敢相信，那個狂暴地屠戮了每壹個擋路者的人居然就是她自己。
　　放下了喝空的碗，林三酒看了看面前的兄妹二人，終於忍不住有幾分害怕似的問了壹句——“妳們……身上怎麽樣？傷……傷得重嗎？”
　　兄妹二人對視了壹眼，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識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在伊甸園裏時留下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可怕，所以從聽見“戰奴”二字起，林三酒壹直以來心裏深處就藏著壹種隱隱的恐懼——尤其是每當她壹想起樓琴還是壹個稚嫩少女時，這種恐懼就更鮮明了。
　　不過好在兄妹二人搖了搖頭，隨即安慰似的開口了。
　　“他們的折磨手法很專業，除了給人帶來最大程度的痛苦以外，倒不會傷筋動骨。”說到這兒的時候，樓琴的聲音低了下去，聽起來似乎多了幾絲嘲諷：“不過妳可別小看了他們的手段……我們在這兒的這段時間裏，見多了屈服的進化者，完全拋棄了尊嚴，狗壹樣地跟前跟後，就為了壹丁點微不足道的肯定……”
　　能力進化，不代表人的心誌也會跟著壹起堅強起來——更何況，這種針對壹個人人格的集中式摧毀，破壞力更是巨大得可怕。
　　“妳們不知道，我來之前有多害怕妳們也會變成那副樣子……”林三酒又慶幸又後怕地嘆了口氣。身體上的傷害還可以恢復，心理上壹旦出現了問題，可就成了跟隨人壹輩子的陰影了。
　　樓氏兄妹又互相看了看，似乎想說些什麽；只是頓了頓，他們還是放棄了話頭，只有樓琴輕輕嘆了壹句“是呀，幸好妳來了”。
　　林三酒忽然又想到了另壹件事。
　　“老實說，我自己也沒想到竟然真的這麽順利地壹路殺進來了……”她皺著眉頭，虛弱地靠在了壹個血跡斑斑的圓鐵柱上，也不知道它是用來幹什麽的：“這個戰奴訓練營裏，似乎沒有什麽真正的高手？連那個什麽CEO也比我想象的要弱不少……那他們是怎麽抓到這麽多人的？”
　　她原本以為，在戰奴訓練營的背後，至少也得有人偶師、黑澤忌那種戰力級別的人，才足以壓得住場面。
　　聞言，季山青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經打過交道的兩個訓練師。雖然他們都比他厲害得多，但是禮包也實在不能算是壹個很高的戰力標準……
　　“真正的高手怎麽會來做這種事？這些人在紅鸚鵡螺界裏，大概是在前百分之三十的水準吧……再說了，他們哪裏用得著親手去壹個壹個地抓，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被賣進來的人太多了，我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樓野說到這兒忽然冷笑了壹聲，目光透過鋼鐵欄桿落在了外面，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林三酒猶豫了幾秒，還不等告訴他們葉藍的下場，樓琴開口了：“我們才壹進來，先就被打了藥，讓妳腦子迷迷糊糊的，問什麽說什麽……”
　　“吐真劑！”林三酒壹凜，想起了這種末日來臨前就已經大名鼎鼎的麻醉劑。
　　樓琴垂下眼皮，望著自己手臂上青腫的血管，所有的神色都從她臉上消失得幹幹凈凈：“我不知道。不過它的效果確實很好……每壹個被送進來的人，因為這樣而將自己的所有進化能力、特殊物品以及傳送日期都和盤托出了。搜走了我們的東西，再針對我們的能力而設下限制，控制我們也就變得輕而易舉了……只是這樣他們還不放心，每隔幾天還會補壹些針劑，除了叫人虛弱以外，連意誌力都在慢慢地流失……”
　　“訓練到壹半的時候，就開始陸續有客戶來挑選預訂了。要是有人快到傳送日期時還沒有變成壹個言聽計從的戰奴，那麽就會被他們運走……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聽著兄妹二人越來越低的聲音，季山青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壹邊給還在“咕嘟咕嘟”燒水的鍋子底下添了幾根樹枝。
　　從林三酒所在之處傳來的輕語聲裏，偶爾夾雜著壹聲啜泣、或者壹個尖銳的破音，余下的，卻都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了。見低聲交談的幾人都沒有註意到自己，季山青索性走遠了些，任目光在鋼鐵牢籠內外來回遊弋。
　　此刻大鐵籠的外面，除了壹地四散的血液和斷肢之外，也有零星幾個還幸存下來的人，與屍體壹起委頓在地上，偶爾在黑夜裏發出幾聲含混幹啞、沒有意義的低吟——聲音未等傳開，就消散在了夜色裏。
　　想了想，禮包走出了鐵籠，來到了壹個離他最近的、還活著的進化者身邊。
　　“我們在裏面煮了熱水，”他盡量和顏悅色地說，“我扶妳進去吧？妳還能站起來嗎？”
　　進化者壹動未動，只是掀開了眼皮，眼白在月光下輪了壹圈，落在了他的身上。頓了頓，從他幹枯得如同舊沙發似的嘴唇裏，微弱地吐出了幾個字。
　　“滾，”他看著季山青，顯然思維都不太清楚了，低聲罵道：“妳就是想騙我回去……老子再也不會回到那個籠子裏了，滾！”
　　季山青壹楞，顯然沒想到這人這麽不識好歹——他擡眼朝四周壹看，正好看見壹個戰奴模樣的進化者從不遠處的林子裏探出了壹張臉；在提防而警惕的壹瞥之後，那人便又沒入了林子裏，不見了。
　　季山青微微皺了皺眉。
　　還留在這附近的，都是壹些受傷太重，不能自由行動的人了……
　　回頭看了壹眼籠子裏還在交談的三人，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折返回去端了壹碗水出來——盡管那個進化者的口氣狠，但當這壹碗熱騰騰的蜂蜜水拿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到底還是艱難地將它壹口壹口咽了下去，隨即“咚”壹下倒回了身後另壹具死屍身上。
　　季山青看了看被他抓得血跡斑斑的碗，沒有撿起它來的打算，轉身就要走。
　　“等等。”那個進化者果然又壹次出聲了，語氣比剛才軟化了不少。
　　禮包毫不意外地轉過頭。
　　“我看妳不是什麽壞人，”進化者喘著氣說道，每說壹個字都十分費勁。“妳回去轉告妳的朋友，趕緊走吧，被她殺死的CEO，只是這邊壹個管事而已。”
　　“管事？不是什麽CEO嗎？”
　　“那個白癡的名字就叫做CEO！”進化者惡毒地笑了壹聲，“大概是末日以前想成功想瘋了的人吧……這個戰奴訓練營真正的主人，據說是壹個大人物……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趁現在還能走，妳們趕緊走吧，別等到正主來了再傻眼。”
　　“那妳怎麽辦？”
　　進化者吐了壹口氣，沒有說話，臉上浮起的某種神態，頓時叫季山青起了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覺得季山青的表情很可笑似的，他低低地笑了壹聲，說道：“……我活不過今晚了。”
　　禮包沒有說話，只是原地靜靜地站了幾秒。隨後他朝進化者點點頭，輕輕說了壹句“謝謝”，轉身走向了鐵籠。
　　他沒有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在季山青將消息告訴了林三酒壹行人以後，樓野的話也印證了他的想法。
　　“這很有可能是真的，”樓野沈吟著說道，“十二界裏真正的頂級戰力，頂多也就是進化者人數的百分之二三而已……大多數組織的運轉和管理，還是得靠中等水平的進化者。這麽說來，咱們確實應該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戰奴訓練營每隔壹個星期就會有飛船來運送補給和物資，”樓琴也補充了壹句，“下壹次應該是兩天以後——我們這兩天就在這兒養壹養，到時正好可以劫持船只，讓他們把咱們送回自由區。”
　　季山青又壹次皺了皺眉，說不上自己究竟是註意到了什麽。
　　只是樓氏兄妹的計劃不管從哪個角度上看，也沒有什麽問題。
　　戰奴訓練營裏遺留的物資還有不少，不僅僅是必需的食品水源，還有衣服、藥物、大量紅晶等等，最重要的是，他們還在CEO的房子裏搜出了壹些給戰奴註射用的藥劑和幾件特殊物品。
　　按照每來壹個新人，就要將其搜刮壹空的做法，按理說這兒的特殊物品應該早就堆積成山了才對；可是CEO房子裏壹共只有三件特殊物品，也從側面說明了幕後還有別人——想來其他的東西肯定是早就被運走了。
　　清掃了壹下他的房子，幾人將林三酒給安置了進去養傷。
　　沒有醫生，【續骨油】也用完了，只能靠著壹些基礎藥物和自身的抵抗力，林三酒在潮濕的海島上撐過了壹晚，隨即就發起了燙人的高燒——壹直煎熬到第三天早晨的到來，他們終於聽見了飛船引擎的轟鳴聲。
　　壹切都正如計劃中的那樣進行著，甚至比計劃更順利；用不著劫持，只需要將壹把紅大晶亮給船長看看，壹行人已經受到了十分周到的款待。
　　目送樓氏兄妹將林三酒送進了船員室休息，季山青長長地出了壹口氣，帶著幾分茫然地坐了下來。
　　窗外，是壹望無際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