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7章 身體管家

　　喬坦斯忽然自我介紹是“梟西厄斯”的這壹天裏，在飛船上壹團迷惑混亂之中，有壹個小小的細節，深深紮在了每壹個人的意識裏，再也沒有被時間沖走。
　　每個人都從那壹個細節裏窺視到了，自己接下來要面臨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壹種力量。
　　凡是聽林三酒講過梟西厄斯的人，包括林三酒自己在內，都知道梟西厄斯是壹個很強大的人；但是這種“知道”，就像是壹個末日前的人，“知道”世界首富的財富數字壹樣，僅僅是念得出數字罷了——實際上那個數字之大，早已讓人無法真正理解它的意義。
　　要理解壹個過於龐大的數字，就得先從它的壹小部分開始；理解梟西厄斯的力量，也要從壹個小細節開始。
　　那個細節十分不起眼：喬坦斯的肩膀，稍稍往後轉了壹下，就像是被人開玩笑時推了壹把似的。
　　死寂像厚雪壹樣籠下來，壓蓋著這壹方空間。就好像眾人在同壹時間裏，忘記了思考，忘記了語言，甚至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呼吸了壹樣；人偶師的睫毛輕輕眨了幾下，好像要借此將震驚眨走。
　　那個細節，發生在人偶師的攻擊之後——他攻擊的對象，正是喬坦斯。
　　人偶師的壹擊根本沒顧後果，全無保留。
　　沈重、兇猛而暴烈，仿佛要將飛船與天幕壹起撕裂的沖擊力，正正好好，全落在了毫無防備的喬坦斯的身上；喬坦斯的肩膀頭，微微向後壹歪，又轉了回來。
　　然後他說了壹聲：“哎喲。”
　　沒人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連人偶師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他從來沒有預想過會發生在他眼前的壹幕。
　　“妳們攻擊我，圍攻我，逃走，被我殺死。”喬坦斯平平常常地說，“同樣的事情，妳們壹定不知道我經歷多少遍了。說不上煩，但也不算什麽有趣的事吧。”
　　元向西或許是因為心中恐懼最少，第壹個有了反應——他終於從喬坦斯身上轉開了眼睛，彎腰將手伸入余淵腋下，吃力地要將他扶起來；導師見狀，趕緊壹邊盯著喬坦斯，壹邊幾步走上去，幫他壹道架起了余淵。
　　喬坦斯絲毫不在意，壹眼也沒朝他們身上看。
　　“為什麽妳會有‘使者’，妳是怎麽抓住的，妳願意說嗎？”他看著人偶師，等了兩秒，隨即聳了聳肩膀。“妳如果不願意，老實說也無所謂。我‘使者’多得是，是折損壹個還是收回壹個，影響不大，我都記不清了。”
　　話音落下時，地上驀然炸開了、蕩開了壹圈圈疾風；在眾人還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壹直被大巫女按在地上的老太婆，突然壹翻身爬了起來——人偶師不由自主地壹瞇眼，仿佛大巫女的痛呼聲也紮在了他的神經上。
　　“不是妳的意識力啊？反正爆了。”
　　喬坦斯仍舊是壹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自從他站起來，變成了“梟西厄斯”以後，他壹直都是相同的態度；盡管說話不少，但他似乎壹點也不在乎其他人有沒有回應，好像他說的話，都只是為了自己想說才說的。
　　好像他也知道，沒有必要和未來的屍體多交流。
　　“在壹艘飛船上出手，倒是也有點麻煩。如果能避免，我也不想掉進海裏搞濕衣服。”他看了壹眼幾個人形物品，嘆了口氣：“雖然沒什麽大用，可送上眼前的，不收好像也說不過去。掉進了海裏，還得找壹找這幾個——”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突然奇異地頓了壹頓，就像被人捉住了壹瞬，又松開了似的。
　　喬坦斯擡起頭，看著人偶師笑了壹笑。“……妳的能力啊？不算差嘛。”
　　人偶師站在原地，身影僵直薄硬，壹言未發。
　　“沒用的，”喬坦斯寬容地說，“我醒過來以前就不去說了，我醒過來以後，世界上沒有能夠真正傷到我的東西。”
　　“等壹下，”余淵靠在導師和元向西身上，喘息著說，“我……我們無冤無仇，沒有必要……”
　　“妳這話是在勸妳的朋友嗎？”喬坦斯說，“到現在為止，壹直反復出手的人可是他啊。”
　　余淵轉過頭，面上全是焦慮急迫；當他與人偶師的目光對上時，余淵迅速劃了壹眼地上仍舊像個木偶似的林三酒——他的意思很明白了。
　　人偶師緊緊咬著牙，半邊面龐仿佛都凝硬凍結成了壹塊寒冬裏的巖石。在戰力上屈尊人下，連壹絲漣漪也激不起來，而不得不考慮別的辦法逃生，對人偶師而言，實在是少有的奇恥大辱。
　　“我們不會……再動手了，”余淵氣力仍舊很虛弱，卻始終沒放棄要說話，“妳的使者拿回去了……妳能不能把喬坦斯還回來？我們……就此別過，有何不可？”
　　喬坦斯笑了壹聲。
　　“還？”他指了指自己的身體，說：“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跟人解釋過這壹點了……還真有點懷念。妳誤會了——不是我，梟西厄斯，奪走了喬坦斯的身體；而是我在很久以前，暫時將這具身體借給了喬坦斯，讓他保養它，活動它，照料它。現在，我從喬坦斯手上拿回了我的東西，屬於物歸原主。”
　　余淵茫然地看著他，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妳怎麽能把身體借給另壹個人……那喬坦斯呢？去哪了？”
　　“喬坦斯？”喬坦斯笑著說，“他從來沒有真正存在過。身體是我的，我有無數個身體。他只是我培養出的，給我當身體管家的眾多人格之壹。”
　　他對於震驚造成的靜默，似乎壹點也不意外。
　　“妳們是死是活，原本對我沒有壹點區別。”喬坦斯——或者該說，梟西厄斯——朝人偶師擡了擡下巴，說：“哪怕是這位壹連對我動了幾次手，我說實話，也不太在乎，不壹定非要把妳們怎麽樣。”
　　沒有任何人露出松了口氣的神色。
　　“但是我呢……是壹個行事低調的人。”他微笑著說，“我跟這位不太壹樣，我不喜歡過於張揚。”
　　他每說上幾個字，飛船走道裏，駕駛艙門口，轉角空間裏，都會無聲無息地浮現出壹個老太婆。老太婆們垂著壹張張松弛雷同的面孔，踩在壹雙雙青布鞋裏，被眼皮遮成了三角形的眼睛裏，沒有壹絲情感的光。
　　“凡是關於我的事情，我都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
　　梟西厄斯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壹圈，說：“可是很奇怪，對不對？我不記得我跟妳們任何壹個人打過交道，明明都是陌生人……為什麽妳們對我，卻壹清二楚呢？”
　　余淵剛要張嘴說話，又閉上了。
　　“在我自我介紹說，我是‘梟西厄斯’的時候，”他的笑容淡了下去，變成了壹張平板空白的臉。“在場各位裏，沒有壹個人問我，‘梟西厄斯是誰’？沒有壹個人問我，‘妳不是喬坦斯嗎’？”
　　他看著最初被林三酒放出來的那壹個老太婆，語氣幾乎沒了起伏。
　　“妳們甚至知道，該如何利用我的使者，使用【概念碰撞】能力。”梟西厄斯忽然擡起壹只手，止住了元向西作勢要說出口的話，說：“不要否認。喬坦斯的記憶仍然在我腦子裏，我知道發生了什麽。”
　　“都是陌生人？”人偶師輕輕地開了口，仿佛帶著幾分由衷的好奇壹樣，陰沈柔和：“妳記得‘大巫女’是誰嗎？”
　　梟西厄斯想了想。
　　“大巫女？”他擡起臉，說：“那是誰？我該記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