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8章 來到面前的出租車

　　他還來不及為成功脫身而喜悅，另壹個問題便已接踵而來，像腳下大地壹樣砸向了高空中直直墜落的余淵：他沒有第二件防護道具了。
　　小飛船的航行高度比平常的飛機飛船低很多，他在進化者裏也算是身力強橫的；但這依然意味著，余淵要從數千米高的天空中，毫無防護地直接跌入腳下廣袤的森林裏，能依靠的卻只有自己的肉身——為了緩和下降速度他已經用盡了辦法，卻還是在砸裂了樹木軀幹、跌穿了無數枝條、受了不知多少沖擊之後，終於失去了意識。
　　不知是第幾次呼吸帶來的痛苦，慢慢地將余淵從昏迷裏拽了出來。
　　他不由自主地從喉嚨裏發出了壹聲呻吟，壹時間分不清哪裏是自己的脊骨，哪裏是自己的四肢；他能感覺到的，就是無邊無際的、沈沈抽動著的痛意，仿佛永遠不會結束了。
　　還好……還會痛就好。
　　余淵花了點力氣，才睜開了眼睛。有壹瞬間，他的心臟直直沈進了谷底——他什麽也看不見了。
　　恐慌才壹成形，即將要沖上腦海時，他卻隨即從視野中漸漸彌漫的暗藍天光裏反應了過來：不是他因為沖撞而失去了視覺，是他昏迷的時間太長，現在已經是夜裏了。
　　等視力適應了黑暗後，他發現自己正被掛在壹棵高高的樹上，窩在枝條之間，好像壹個巨大鳥巢。不管朝身周放目望出去多遠，他能看見的都依然只有層層疊疊、林木叢立的昏暗。
　　這裏不例外，壹定也是某個末日世界的模型。
　　那個原本的末日世界，規模恐怕大到了令人無法想象的程度，而且似乎只有無窮無盡、連天光都被掐得窒息了的山林，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生命的跡象——就連這個Karma世界的模型裏，好像都沒有人願意涉足。
　　余淵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長時間，才壹點壹點地從樹枝之間摸索著爬了出來。他的右臂幾乎不能著力，似乎是骨頭折斷了，只能用左臂穩住身體；這就讓他往下爬的速度更慢了，也更痛苦了，好幾次差點腳下壹空，從樹上跌下去。
　　等他終於雙腳著地的時候，他長長地吐了壹口氣——在這片除了樹連壹只鳥都不存在的山林裏，他沈重的喘息聲，清晰得好像黑夜裏的月光。
　　唯壹壹個可堪安慰的是，這個地方不缺樹枝，他可以暫時把自己右臂的傷包紮處理壹下。
　　至於其他大大小小的傷，余淵決定先不管了；只要雙腳還能走，他就得先去找林三酒，告訴她，梟西厄斯以及他手下的人已經開始了反擊和捕獵——或許她早已知道了，但那也不重要了。
　　余淵只希望，自己沒有醒得太晚。
　　透過繁密得不透氣的樹叢枝葉，他能看見的夜空並不大，不過在他能看見的地方裏，哪裏也沒有浮著壹團龐大的煙灰色雲霧——這也正常，那個東西想必是可以受控制重新收起來的，不會壹直無限期地延展吞噬下去。
　　真正的問題是，屋壹柳發現他逃了嗎？還是會以為，他肯定會變成雲霧的壹部分，所以壹離開飛船，就直接去找林三酒了？
　　說來也好笑：屋壹柳從余淵身上拿到了林三酒的精確位置信息，可是他自己卻只能循著線索，去林三酒未必會在的落石城先碰壹碰運氣。
　　靠著身處於駕駛艙時所看見的那壹眼航行圖，余淵差不多能確定自己該走哪壹個方向。拖著這具傷痛纏裹的身體往前走，卻比他想得要艱難多了；好幾次他不得不停下來歇壹會，因為他無法在耳鳴聲之外，產生哪怕壹個完整連貫的念頭。
　　余淵不願意去想從屋壹柳離開飛船後到底過去了多久，林三酒此刻怎麽樣了。他給自己的目標很簡單，就是往落石城的方向走上壹步就行——走完壹步之後，再走壹步就好。
　　他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腳下，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身邊的山林似乎正在逐漸稀疏，空地越來越寬闊，天光也壹點點亮了。
　　或許是因為他狀態不佳，或許是因為他專註趕路，只是當余淵猛然意識到自己聽見的不止是耳鳴時，已經晚了壹步。
　　簡直好像是從夜幕裏突然現身出來的壹樣，壹架飛行器毫無征兆地撕破了沈寂。引擎穩定的轟鳴聲，白紅亮光刺眼的尾燈，和半空裏壹圈又壹圈的氣浪，都在壹瞬間裏迎面撲上了余淵——他才猛然壹頓住腳，壹束強光就橫掃過了稀疏林地，打在了余淵的面前，將他視野中映成了壹片白亮。
　　在白色的強光裏，壹個被光波動侵蝕著外輪廓的人影，似乎已經等待許久了，壹步步地走上了坡地，走向了余淵。
　　“我很佩服妳，這是真的。”屋壹柳的聲音穩穩的，卻壓過了飛行器的引擎聲。“很少有人能夠從那種雲霧中脫身……以至於我都產生了錯覺，覺得那是壹個絕境，所以大意了。”
　　余淵瞇著眼睛，壹動沒動。
　　過了幾秒，他才終於從幹裂的聲帶裏發出了聲音：“……妳壹直在這裏找我？”
　　屋壹柳點了點頭。他身後的飛行器正從夜空裏緩緩下降，數道白光好像咬住獵物的鉤子壹樣，緊緊地打在二人身上；他背著光，余淵看不清他的神色。
　　余淵輕輕地說：“妳壹直在找我，那就意味著……”
　　不等余淵的話說完，屋壹柳好像就明白了。他嘆了口氣，說：“對。我將林三酒的位置傳給了他們……去找她的人，並不是我。”
　　余淵定定地問：“梟西厄斯？”
　　屋壹柳對於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剛才余淵什麽也沒說似的。他從不正面承認梟西厄斯的存在，這壹點，余淵在飛船上的時候就發現了。
　　“沒關系，”余淵低低地說，“就算是梟西厄斯……也沒關系。妳不知道林三酒已經從他手下毫發無傷地走出來了多少次——”
　　“從妳跳下飛船，到妳從山林裏走出來，已經過去壹天壹夜了。”
　　這句話短暫地將余淵的呼吸全數擠出了身體；他壹時還沒有明白為什麽。
　　“在今天傍晚時分，林三酒就按照我們安排的那樣，到達了落石城。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只知道，妳們之中戰力最高的那個男人，在不久之前，剛剛拋下她走了。”
　　戰力最高……余淵差點要讓壹個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只會是人偶師。反應過來以後，他的疑惑和不解卻更深了：怎麽會？
　　人偶師怎麽會拋下林三酒？
　　如果這是壹個謊言的話，未免也太可笑、太不可信了；但或許正是因為它的荒謬，余淵卻感覺到了，屋壹柳沒有在說謊。
　　“我不得不承認，妳們之前為了削弱……為了削弱我們而做出的種種努力，實在令我也心生敬意。”余淵不知道，在屋壹柳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神色是否也有幾分遺憾：“很可惜，命運的力量淩駕在了妳們的努力之上，妳們此前的行動不僅是白費了，甚至反倒幫了我們的忙。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妳，以及落石城裏的三個人，每壹個人的結局都已經註定了。”
　　余淵擡起頭，看了壹會兒夜空。
　　他被送走的時候，明明還有那麽多同伴，現在卻只剩下了……四個人。
　　“妳知道我會去落石城，所以才在這個方向上等著我？”他聲氣輕和地說，“現在妳等到我了，然後呢？要殺了我嗎？”
　　屋壹柳微微地垂下了頭。“對不起，”他的歉意聽起來很真摯——奇怪地，余淵也相信他。“我必須這樣做……但並不代表我願意。”
　　余淵點了點頭。
　　“在妳動手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說。”他能感覺到，屋壹柳正在打量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余淵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靜和沈穩，令對方產生了疑惑。
　　“什麽？”
　　“妳記得我說過，我安排了阿全副本回到我身邊來，對吧？”
　　屋壹柳沒說話，他原來也有拿不準的時候。
　　“我們分開的時候，還在另壹層遙遠的宇宙裏。阿全副本本質上依然是壹個副本，不能傳送，那他要怎麽壹路尋到我這兒來？”余淵平和地說，“所以我當時用了壹個物品，叫做‘人際出租車’。人會變成他的出租車，接力壹樣，壹個接壹個地把他送到我這兒來。”
　　不給屋壹柳壹個開口的機會，他指了指對方身後的夜空。
　　“妳看……最後壹程‘出租車’，剛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