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6章 歌聲與人海戰術

　　沒有……好像完全沒有人意識到不對。
　　樂隊壹共有四個人，除了主唱之外，還有壹個吉他手、壹個貝斯手和壹個鼓手。聚光燈將臨時舞臺照得明光瓦亮、纖毫畢現，林三酒甚至能看清後方鼓手額頭上的汗珠；每壹個人的影子都本本分分地貼在在舞臺地面上，包括主唱自己的。
　　唯有那壹條長長的黑影，壹路延伸出去，從舞臺背景板上爬起來，足有兩個人那麽寬。它靜靜地站在渾然不覺的貝斯手和鼓手之間，高高註視著臺下。
　　四周摩肩接踵、擠擠攘攘的人群裏，輕聲交談的、高興激動的、飲酒說笑的……不壹而足，卻唯獨沒有任何人問壹句：“誒？臺上的黑影是哪來的？”
　　不能慌……林三酒告誡了自己壹聲。
　　那黑影已經浮在舞臺上好幾秒鐘了，此時仍然壹動沒動，說明禮包有壹點推測是正確的：藏木於林，藏人於眾，才能最好地抹消他們的痕跡。
　　梟西厄斯就是再神通廣大，要從如山似海的人潮裏尋找八張面孔，也只能壹個壹個地看過去——更何況他們此刻都恢復了自己的偽裝，就算他的目光真從他們臉上掃過去了，也未必能把壹行人都抓出來。
　　只要他們不慌，不聚頭，別自露馬腳、轉身就跑，說不定還能再從梟西厄斯眼皮子底下溜走壹次。
　　“謝謝大家支持我們‘旁觀者’樂隊，”
　　在林三酒壹邊安慰自己，壹邊不斷用眼角余光隱晦地尋找夥伴時，臺上主唱也開了腔。那是壹個容貌說不上漂亮，氣質卻相當引人註目的進化者；她的嗓音豐沛有力、又帶著沙沙的質感，揚聲說：“我們時隔三年，又重逢在十二界了！”
　　話音未落，臺下已經響起了連連的尖叫和口哨，不少帽子、鮮花被人接二連三地高高拋進了天空裏；看樣子，這個樂隊還很有名氣。
　　即使是在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末日裏，也壹樣有人在盡力活出壹個人生來——整個樂隊裏都是進化者，他們能夠重聚在壹起表演的時候，恐怕並不多吧？
　　林三酒吃力地壓下了這壹個念頭。
　　主唱調試了壹下吉他音，簡短地彈了幾個音節，隨即朝麥克風裏說：“大家準備好了嗎？”
　　在臺下的尖聲高叫裏，臺上巨大的黑影沈默著，似乎又拉長了幾分。
　　……是不是他也覺得，要在人山人海裏找人，是壹件很難的事？
　　雖然梟西厄斯已經降神了，卻沒有親自過來，反而只投了壹個影子來找，或許正是因為他不願意令自己的存在被人得知——還沒有到分發疫苗、普渡世人的時候，現在還太早了，不適合他建立壹個“高維度生物”的印象。
　　只不過……即使只是他的壹個影子，也足以讓林三酒壹行人毫無還手之力，吃盡苦頭的了。
　　當音樂從四周揚聲器裏壹起回響起來的時候，林三酒感覺人群就好像融化了壹樣，變成了壹片熱騰騰的、流動的熔巖；明明夜色寒涼，卻有不少人把上衣都脫了，滿面笑容和汗光，隨著音樂節拍壹起跳躍、落下，舉臂高呼。
　　林三酒為了不顯眼，也舉起壹條手臂，跟著往空氣裏打了幾；另壹只手裏，她叫出了【eBay】，猶豫了壹下，到底卻還是沒敢用它聯系禮包。
　　誰敢說隱藏於特殊物品裏的溝通渠道，就壹定不會被‘聽見’？梟西厄斯的神通委實太大了，她都開始杯弓蛇影、裹足不前了。
　　盡管這壹個“旁觀者”樂隊看樣子很受歡迎，但是來到黑石集的人卻並不全都是他們的狂熱聽眾，黑石集中心仍有人在來來往往，來的來，走的走。或許對他們壹行人來說，最好的脫身辦法，就是混在人流裏，單個單個地四散而去——只要能暫且躲過梟西厄斯，他們多的是重新碰頭的機會。
　　這個主意，其他人壹定也已經想到了。
　　林三酒在心裏安慰了自己壹句，四下看了壹圈——離她最近的，就是她剛剛走來的C道；她微微彎曲著膝蓋，讓自己被掩沒在四周人群的陰影裏，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她剛壹離開，就立刻有人流進入了那壹塊空地，代替了她。
　　她行動得很謹慎，生怕被註意到，有時還是趁著旁邊有人要過去，她讓路時順勢後退的，因此第壹首歌都唱完了，林三酒才往C道的方向挪動了壹半距離。
　　臺上的黑影仍舊沒有動作，人群中也沒有騷亂和異動。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對不對？
　　在歌曲停下後短暫的安靜裏，林三酒也不敢亂動了，站在人擠人的人潮裏，看著臺上的女主唱。她掛回了話筒以後，不知道為什麽靜靜地站在麥克風前，有幾秒鐘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連壹旁的吉他手都往她身上看了壹眼，顯然和臺下觀眾壹樣，都隱隱地產生了疑惑。
　　“今天上臺之前，有熱心的歌迷送了我很多花，”主唱終於又壹次開口了。她說完，從舞臺旁邊撿起來了壹大捧花，又繼續對著麥克風說：“我希望能與每壹個人分享我重新回來的喜悅，以及這麽美麗的花。妳們說好嗎？”
　　這是要幹嘛？
　　林三酒正自疑惑時，卻見女主唱捂住話筒，朝樂手們低聲說了壹句什麽話，似乎是在囑咐下壹個曲名——吉他手微微壹怔，卻很快點了點頭，後方鼓手當地壹下敲響了鼓點。
　　“下壹首歌是，‘這世界上行走的我的人’！”
　　預想之中的尖叫和歡呼，確實也響起來了，卻有壹點稀拉淩亂，掌聲也慢了半拍。在人們的呼吸與夜風裏，林三酒捕捉到了只言片語——“嗯？”“是他們的新歌嗎？”“她說什麽我的人？”
　　不過，新歌帶來的疑惑，幾乎立刻就被主唱充滿力量的演唱給征服了。
　　“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輾轉觸碰到妳……”
　　當她高揚明亮的歌喉壹起，主唱忽然將剛才那壹大捧花扔向了天空，壹個響指，就讓它在高空中被打得四散炸開了——漫漫揚揚的花朵與花瓣好像下雨壹樣，飄飄悠悠落向了人群。這壹次，激動的尖叫聲幾乎要排山倒海壹樣，不知多少手都在朝上舒展，試圖抓到壹片墜落的花瓣。
　　林三酒正是在這壹時候，看見舞臺上吉他手皺起眉頭，朝主唱掃了壹眼。
　　他緊接著又轉過頭，跟同樣滿臉疑慮的鼓手和貝斯手，交換了壹個大惑不解的目光，仿佛主唱現在唱的歌，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壹樣。
　　可是他們彈奏的音樂卻與主唱的歌聲相輔相成，說明這肯定不是他們沒有練習過的曲子——
　　林三酒想到這兒的時候，幾乎像是被兜頭潑了壹盆冰水，渾身都驀然涼了下去。她急急擡頭壹看，被映得五光十色的夜色裏，不知多少花葉都已落在了人們的手上和身上；離她隔了四五個人遠的地方，壹個年輕男人抓住了壹支還很完整的白玫瑰，激動地高高將它舉了起來，叫道：“我愛妳！”
　　“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林三酒拼命壓抑著自己奪路而逃的沖動，盯著那壹個癡癡望著舞臺，不再尖叫的年輕男人，盡量又往後退了兩步——她這次擠得著急了，還令旁邊的人抱怨了壹聲：“妳幹什麽，妳往哪裏走啊？”
　　音樂是對的，那麽出了問題的，自然是歌詞了。
　　不止是聽眾從未聽過這首歌的歌名，看樣子，樂手們也從未聽過主唱口中的歌詞——而那壹句壹句的歌詞，都在反復表達著同壹個意思。
　　讓我碰到妳，做我的人，變成我的眼睛。
　　舉著壹朵白玫瑰的男人，慢慢放下了手，回頭看了看自己身邊壹個女孩子。他沒說話，在下壹句歌詞響起的時候，用它點了點女孩肩膀，將它遞給了那女孩。
　　將我傳出去，讓這茫茫人海變作妳我。
　　林三酒意識到，可能已經太晚了。
　　悄悄從人群中溜走的機會，已經沒有了——不，可能從來就沒有真正存在過。
　　此刻她身邊擠擠攘攘、渾身熱氣的人群，在兩三分鐘以前，還是她壹行人與梟西厄斯之間，最可靠的屏障和掩體，給了她不少真切踏實的安全感；而現在，他們壹個接壹個地陷入了安靜裏。
　　那朵白玫瑰，無聲地從壹只手中，傳到下壹只手中，傳到哪裏，就展開了壹片安靜的帷幕。
　　唯壹壹個或許可以作為安慰的是，白玫瑰傳遞的方向，並不是朝著林三酒而來的。
　　主唱似乎也很疑惑，為什麽自己壹首歌唱完以後，底下卻這麽安靜，幾乎沒有多少回應。
　　“剛才的歌希望大家能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們還有下壹首。”她開了個玩笑，人群裏零零落落地響起了笑聲。
　　主唱有點無措似的，回頭看了看其他幾個樂手。吉他手聳了聳肩膀，貝斯手說了壹句什麽話；主唱先是使勁搖了搖頭，好像在否認什麽，接著又點了點頭。
　　第三首歌，看樣子是樂隊壹起下的決定。
　　林三酒知道，她沒有時間了——不光是她，與她壹樣走入了黑石集中心，希望能夠“藏木於林”的同伴們，此刻都陷在了這壹大群流沙似的人群裏，脫身不得了。
　　怎麽辦？梟西厄斯接下來要做什麽？
　　音樂前奏很快就過去了，主唱踩著節拍，彈著吉他，帶著壹種近乎要壹雪前恥的神色，朝麥克風裏開了口。
　　“我已經看透妳的偽裝，”她唱道，“妳那變幻萬千，每張都不壹樣的面龐……再也無法作為妳藏身的屏障……”
　　吉他手滿面愕然之下，險些彈錯了壹個音符。
　　在林三酒的身邊，人群開始慢慢轉動起了頭顱，壹張臉壹張臉地打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