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7章 論為什麽吃糖不好

　　手裏握著筆，林三酒呆楞楞地站在地上，衣物被水浸透了，沈甸甸地悶住了皮膚。房子大致上已經恢復了原狀，門墻都重新立了起來；只不過裏面依然全是濕的，不管是沙發還是地毯，壹壓就能就擠出壹泡水。
　　“餵，”波西米亞忽然叫了她壹聲，“妳楞什麽呢？我們都等著呢，什麽叫反過來？妳以為我是真好奇妳升了什麽東西嗎，我就客氣客氣，妳還不快點說。”
　　“噢，”林三酒這才恍然回過神，“我可能昏迷的時間太長了……現在腦子裏有點亂。”
　　她猶豫了壹下，只覺腦子裏紛紛雜雜，像是起了重重大霧似的，各種思緒都不太清楚了；對於【扁平世界】的異樣，她此刻就像是在隔著霧氣看樹影，朦朦朧朧地不大肯定——“反過來了”，幾乎只是她下意識產生的壹個直覺，但究竟是怎麽個“反過來”法，她自己也不清楚。
　　以前她是從現實世界裏拿出物質、將其變成卡片；那麽說不定，現在卡片上畫出來的東西，可以變成現實世界裏的物質？
　　林三酒心神壹動，手心裏就多了壹張卡片。
　　她的卡片庫裏早已空了，按理來說，除了像日記卡或諾查丹瑪斯之卡這樣的功能卡之外，叫不出來任何卡了才對。但是現在……林三酒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卡片。
　　卡片上壹片純白，就好像在等著她添加內容似的。
　　帶著幾分遲疑，林三酒在白卡上慢慢畫了壹根彎曲的黑線。黑線在紙面上壹動不動地滯留幾秒，什麽也沒有發生——她想要解除卡片化，把它變成物品，試了幾次，卡片卻壹點反應都沒有。
　　“這什麽東西？”波西米亞湊過頭問道，“妳要把它變成什麽？”
　　“頭、頭發吧？”林三酒自己也不大有信心，舉起卡片給眾人看了看，“不像嗎？”
　　元向西瞇起眼睛，看了壹會兒這根假裝是頭發的黑線。“妳是不是不太會畫畫？”
　　“壹根頭發還要什麽畫技？”
　　“那要看妳想不想畫得逼真了嘛。壹根頭發和壹根線可是不同的，”元向西抱起胳膊，說起來頭頭是道：“頭發的發根粗，發尖細，上下不壹樣，本身還有光澤。妳這就是壹條用筆隨便畫的黑線。”
　　林三酒還真不知道頭發原來有這麽多講究。
　　“妳畫得好妳來，”波西米亞壹推他的肩膀，說道。
　　“我雖然懂得多，”元向西擡起總是壹片茫然的臉，壹點也沒有不好意思：“但我上手會的不多。”
　　人偶師無聲地低下頭，按了幾下太陽穴。
　　是因為畫得不像才沒有變成物質的嗎？
　　“有會畫畫的啊！”林三酒想到這兒，猛地吸了壹口氣，突然想起來自己眼前還少了個特殊物品：“我有個人形物品，是個畫師，讓他來試試——誒，他人呢？妳們沒看見嗎？”
　　幾個人都搖了搖頭。
　　“我們那時都在房子外頭站著淋雨，”波西米亞壹肚子抱怨，“妳的破集裝箱把房子都砸穿了，誰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妳這副恍然大悟的臉是什麽意思？難道妳以為剛才房子破了是我們沒事打爛了好玩的？”
　　原來不是人偶師發脾氣啊。
　　林三酒想起了畫師，自然也想起來自己還有另壹個人形物品；再仔細壹看客廳裏收攏起來的特殊物品，發現少了好幾件，大概是在拆房倒屋的過程中不知散落到哪裏去了——當下，除了人偶師不肯幫忙之外，其余幾個人都在房子裏各自分散開，壹邊叫著“畫師，導師！”，壹邊到處翻看各個角落，尋找漏網之魚。
　　那兩個師都是人形物品，所以既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要是藏起來不說話不動，跟壹張桌子壹把椅子沒有任何本質分別，哪怕對於進化者來說也不好找。眾人找了壹圈，除了在壹樓樓梯底下發現了壹個不知怎麽被扔過來的木條箱之外，壹個特殊物品也沒找著。
　　作為壹匹馬和壹臺面包機，林三酒和J7能自主活動的範圍不大，更別提上樓了——畢竟誰家也沒有讓馬和面包機到處溜達的道理。眼看著女主人帶貓上了二樓，壹馬壹機卻仍舊處於男主人的目光壓力之下，沒過壹會兒，連他們彼此間磕磕絆絆的幾句閑聊也逐漸滅了聲息，J7似乎都開始有些坐立難安了。
　　“妳，妳都挺好的呀？”林三酒硬起頭皮，朝人偶師打了壹聲招呼。
　　客廳裏安安靜靜，只有頭上傳來了地板被踩過的聲響，和波西米亞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人偶師端詳著自己的手指，充耳不聞。
　　“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吹風機什麽的……”
　　林三酒來回將自己的卡片翻看幾次，發現那條鋼筆畫出來的黑線居然可以被抹掉重來——她壹邊抹幹凈卡片，壹邊嘴上沒話找話地說：“身上濕乎乎的，怪難受的，是吧。”
　　“哪有看見妳的時候難受。”人偶師客氣了壹句。
　　林三酒閉了嘴，肚子裏好幾句話翻滾了壹會兒，終於又說道：“那……那片山林也是副本吧？我好像開始慢慢想起來在山林裏發生的事了。”
　　“事情都解決完了妳才開始想起來，真好。”人偶師像是在贊嘆她似的，“蠢貨的人生就是沒有煩惱。”
　　客廳裏又壹次死寂下來。過了兩秒，J7忽然伸出壹只機械臂，拽了拽林三酒的衣角。
　　“這是不是就是妳們人類常說的，”它帶著壹種科學求證的態度問道，“……‘把天聊死了’？”
　　就算是她也不能現在回答吧？
　　正當林三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時候，只聽頭上忽然傳來了波西米亞壹聲尖叫；她剛剛激靈壹下，緊接著就聽元向西模糊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這裏！在地板裏！”
　　……在地板裏？
　　林三酒和J7都朝天花板擡起了頭。壹個腳步聲咚咚地跑了過去，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燈都顫了幾顫；波西米亞的聲音隨即在樓梯口響了起來，朝樓下喊道：“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兩個被封住了！”
　　“怎麽回事？”林三酒趕忙來到樓梯口，想上樓又沒有動，只問道：“什麽叫被封住了？”
　　她從沒有覺得這麽矛盾過：她明知道，眼前只不過是壹截普普通通的樓梯罷了；但看在她眼裏，卻簡直窄細脆弱得古怪，叫她壹看就不想把蹄子——腳——不想把腳放上去。
　　在回答她之前，波西米亞先沖房間裏頭打了個手勢，招呼元向西“拆吧！”，隨即才轉頭答道：“他們大概是被沖擊力給扔上來的，不知道為什麽跟倆傻蛾子壹樣不知道跑，結果房子開始復原的時候，就把他們給包在裏面了……可嚇人了，那個人生導師壹張臉貼在墻上，五官都往外凸……另壹個地板裏的是畫師吧？大頭沖下，兩腳在半空中直踢腿。”
　　林三酒真想上去瞧瞧，但是作為壹匹馬，小方糖在樓梯徘徊轉圈了好幾次，仍舊沒敢上樓。波西米亞大概看出了她的為難，回頭看看，急忙叫道：“妳們去客廳那兒等著！要是把地板砸穿了，他就正好能掉進客廳裏了。”
　　J7嗡嗡地跟在林三酒身後，壹馬壹機都在客廳門口停住了腳。等人偶師也站起來，帶著自己的椅子立進角落裏的時候，天花板已經開始不斷發抖、震顫，吊燈也劇烈搖晃起來了；面包機看了壹會兒，忽然生出了很有人味的壹句感嘆：“末日世界的副本也不容易啊。”
　　它的話音壹落，天花板正好在這個時候塌了。
　　木料、煙塵、吊燈壹齊從半空中四濺而散，壹個人影隨之掉了下來，重重壹聲砸在了客廳又是泥又是水的地板上，桶子、畫刷、顏料管登時全在半空裏開了花。畫師趴在壹地廢墟裏，似乎壹時還沒從被徹底封進地板裏的狀態裏回過神，半晌才顫了壹下手腳。
　　“別過來啊，”元向西的臉從大洞裏壹閃而過，對底下囑咐道：“還有呢。”
　　隨著這壹聲預告，天花板上方另壹側的墻壁也開始震顫著發出了悶響。大概是兩個人形物品被包住的地方很接近，等墻壁終於被砸破的時候，連帶著天花板另壹頭也破了；好不容易才修復完的二樓，登時又有壹半直泄而下，轟隆隆地都壹起砸在了地上。
　　等灰煙粉塵散盡了之後，林三酒壹邊咳嗽，壹邊將畫師給拎了起來，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要求給他說明白了——畫師大概沒料到剛從地板裏出來，就要開始作畫，只好壹手舉著空白卡片，壹邊在滿地的雜物裏找畫具。直到二樓被轟塌了壹半，林三酒這才發現她原來還有不少零碎小東西，都被裹進了二樓房體裏去，怪不得剛才怎麽找也找不到；直到現在地板都被砸碎了，它們才隨著建築碎料壹起傾瀉而下，滾得滿地都是。
　　“能力升級後出現了不明情況嗎？”
　　大概是聽見了剛才的對話，人生導師壹個打挺從廢墟裏站起來，滿臉是灰，還不忘記高高挺起了胸膛：“壹個特殊物品就可以找我咨詢壹次了，妳好好考慮考慮。要知道，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選項，可以幫助妳節省許多彎路……噢，妳看，用這個就行。”
　　林三酒順著他的示意壹看，目光落在了壹只從地板上骨碌碌滾過的玻璃瓶上。
　　那只玻璃瓶裏裝了好幾顆色彩繽紛的圓形糖果；當它輕輕壹聲撞上了漆黑的皮靴靴尖時，嘩啦作響的彩色糖果也終於在瓶子裏安靜了下來。她看著人偶師彎下腰，伸出壹只單薄得像冰片削出來的手，慢慢將那小瓶子給撿了起來。
　　他舉起玻璃瓶，仔細看了它幾秒，手裏壹晃。
　　糖果搖晃著響了幾下，玻璃的光澤落進了人偶師的瞳孔裏。
　　“這是誰給妳的東西？”他對著玻璃瓶，低聲開了口，嗓音浸飽了說不明白的意味——又像嘲諷，又像悲涼。他眼角的亮粉忽然顫顫地閃爍起來，越發襯出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壹片無風無波的死寂。
　　“……宮道壹。”林三酒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兒發抖：“它怎麽了嗎？”
　　“妳吃過了？”
　　“是……我吃過了。”她壹邊答，壹邊覺得心臟在慢慢沈下去。
　　人偶師輕輕地呼了壹口氣，右耳上的黑色耳墜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擺起來。“裏面混入了別的東西，”他從林三酒身上收回目光，啞著嗓音說：“妳吃下去以後，就會忘記壹個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