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6章 地下大廳

　　“人類的心靈是壹種很稀軟的東西。”
　　二人走在壹排排機房之間時，余淵低沈的聲音，伴隨著他們的腳步徐徐回蕩開來。
　　他的嗓音是啞光的，舒緩而平穩，即使他說的內容壹點也稱不上令人心安：“只要找對方法，想將它捏成什麽樣，就能捏成什麽樣。”
　　管家被林三酒的槍抵在後腰上，好像什麽也沒聽見似的為二人領路。
　　“這壹片，”他像個導遊似的介紹說，“是我們的系統主程序，只要它能平穩運轉，就能保證整個花生鎮的安穩。像水電，燃氣，物資調配、工作安排等等民生事務，全是靠系統管理的……”
　　他偷偷看了二人壹眼，小聲說：“我看二位並不像是壞人，只是跟我們有些誤會……”
　　“誤會？”林三酒笑了，“想把每壹個進入鎮子的人都監禁起來不許走，算是什麽誤會？”
　　管家搖搖頭，似乎壹時不知道該從哪裏說才好。“這都是為了妳們好。妳們出了花生鎮繼續走，可能連命都要丟掉了……給妳們壹個能夠在花生鎮生活、工作，結婚生育的機會，完全是對妳們負責，妳們……哎。妳們不願意獲救，我也沒辦法，不過妳們總得饒過鎮子上這五千多人的身家性命吧？”
　　“妳什麽意思？”林三酒問道。
　　管家往身旁的操作屏上指了指。“我們鎮上的人，都是靠‘奧夜鎮長’主系統才能安穩生活的。沒了它，我們五千多人就沒了食物配送，沒了冬天取暖，沒了銀行存款，連自來水都沒了。最重要的是沒了安防，我們暴露在外面罪犯軍閥的目光下了，到時怎麽活下去？
　　“我知道，妳們大概覺得是‘奧夜鎮長’系統要強留下妳們，妳們氣不過……是不是？我可以開個例外，讓妳們走，但是妳們可千萬不能傷害我們的‘奧夜鎮長’系統啊。五千多個人的處境，全在妳們的壹念之間了。”
　　“選擇節點”來得極快，去得卻更快——當林三酒意識到她已經順勢想象出余淵的下壹步時，余淵忽然轉過身，狠狠地朝機器上踹了壹腳；巨響聲像是驀然從半空中跌下來的壹只銅鐘，叫管家嚇了壹跳。
　　“別拿五千人來要挾我，”余淵慢慢地收回腳，仍舊平穩地說。“我這壹次是踢在外殼上，下壹次就不壹定了。”
　　管家瞪視著他，口唇顫了幾下，沒發出聲音。
　　“現在給我省點廢話。沒人對妳們的水電銀行感興趣，”余淵用槍口輕輕打了幾下“奧夜鎮長”主系統機器，說：“告訴我，負責拘禁和歸化教育流程的模塊，都有哪幾個？”
　　在管家張嘴之前，余淵先壹步說道：“可別跟我說，這個系統壹榮俱榮壹損俱損，破壞壹個模塊於是整體都被破壞了之類的玄話……真要是那樣，我也只好全給它破壞了。”
　　管家終於垂下頭，朝布滿屏幕的墻壁下走了過去。
　　地下大廳裏，他們的腳步聲未及回蕩開，就被嗡嗡的機芯聲吞沒了。那麽多人，正在屏幕上說話，微笑，寫字，鼓掌，看電視……都是無聲無息的。只要轉開眼睛，他們就再也不存在了。
　　數千臺屏幕壹起閃爍著不同的光色與影像，使林三酒感覺自己就像走在水裏，每壹步都波蕩著，踩不穩；自從進入花生鎮以來，那壹種安靜的、沈重的、仿佛厚鐵打造的凝滯感，並沒有因為她闖進了花生鎮的核心而減少半點，反而更加濃重了。
　　“我們沒有負責拘禁的模塊，”管家嚅嚅地說，“看見鎮外人立刻報警，是鎮民守則裏的壹部分，大家都是這麽幹的……”
　　林三酒看了看四周：壹片接壹片的鐵灰色操作屏、主機、叫不上名字的儀器，占據了至少壹半的大廳；歸化教育，歸化人員管理，文化教育和新聞娛樂模塊，全都是連在壹起的，壹旦走進去，幾乎朝哪個方向都看不到頭。
　　余淵在操作屏上試探著摸索壹會兒，不知道碰到什麽，壹塊屏幕突然從旁邊墻壁上伸了下來，身後連著長長的機械臂；二人和管家都驚了壹跳，湊上去仔細看了看的時候，林三酒發現是壹個鎮外人寫的思想日記。
　　“我壹直在說謊，我對不起幫扶互助小組成員。我嘴上說花生鎮是為了我好，可是實際上我還是想回家。我認識到，騙人說謊是不對的，我不該偽裝成悔悟的樣子，糟踐了別人對我的好心幫助。”
　　“我承認，鎮外的世界裏就是看錢，沒人真正關心妳。如果我沒工作，我也根本結不了婚。今天幫扶互助小組成員問我，妳覺得妳太太能等妳多久？我不知道……”
　　“今天連續工作了十六個小時，眼睛充血，很暈很花，寫不了多少字。”
　　“我確實有很多錯誤的認知。人本來就沒有什麽人身自由壹說，我更應該在意的，是如何才能讓飽受外界威脅的花生鎮繼續運轉下去，保護拯救更多的人……我體會過真正的饑餓，我再也不想體會它了。”
　　“鎮外那麽危險，不願意被保護的人，死了也只能說活該。”
　　林三酒忍住了微微的眩暈感，低聲對余淵說道：“妳找找……剛才被‘幫扶互助委員會’帶出去的那壹個中年女人，叫什麽名字？”
　　她還存著壹份小心，不想讓管家察覺他們早就見過那中年女人了。
　　余淵真不愧是對機械儀器極有天賦的人，讓人看了壹眼都覺頭暈的操作系統，在他手裏不出幾分鐘，似乎就乖乖聽話了——然而他找了半晌，卻依然沒有答案。
　　“我不知道，”他擡起頭，有點茫然地說：“連系統裏都沒有記錄她的姓名。她本人的自述，鎮裏登記的表格，結婚證……全都沒有姓名。”
　　“怎麽可能？”林三酒吃了壹驚，“總要有個名字，才知道是在指誰吧？”
　　余淵面無表情，幾乎像是數據體壹樣了。“‘黑發中年女，右手有疤’，”他說，“就是這樣。”
　　正當林三酒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壹個訊息時，壹道脆亮的聲音激靈靈地顫動了空氣——過了半秒，她才意識到那是門鈴聲。
　　“肯定是鎮警部門長官來了，”管家騰地跳了起來，壹時臉上又是希望，又是惶恐，“地下大廳裏連著大門口的門鈴和攝像頭——二位，聽我勸吧，讓他給妳們開個特例，妳們走了，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得先去開門讓他進來，”林三酒想了想，“不能讓他產生疑心，否則他帶人給我們包在裏頭就不妙了。”
　　二人對視了壹眼；盡管誰都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情勢卻也逼到這壹步了。
　　“看來我們得分頭行事。”余淵說，“我留下，看看怎麽關閉這些模塊。”
　　“好，”林三酒點點頭，“我就和這家夥壹起去見見那個長官。”
　　余淵直起身，仿佛咽回去了許多擔憂，頓了頓才低聲說：“妳壹切小心。”
　　林三酒突然笑了。
　　“……我好久沒聽妳說過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