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7章 山不轉水轉

　　小飛船拖著火光，在壹條狹長幽綠的山谷中徐徐降落下來，激起的氣流將草葉、樹木與農田作物吹得搖搖擺擺，起伏如浪。
　　仿佛空氣也被轟隆隆的引擎噪音擊穿出了壹片空洞，等引擎聲被切斷以後，山谷裏霎時空蕩寂靜下來；小飛船門壹開，林三酒就跳了下來，左右壹張望，在不遠處看見了人偶師。
　　山谷裏深濃淺淡的綠，敗葉舊枝的枯黃淺褐，就像是壹片背景畫布，被筆直單薄的壹道黑影給壓住了，壓得山谷都停住了呼吸——仿佛人偶師本身的分量，已經快要在空間之中壓出壹道陷裂，是會讓物質紛紛跌落下去的深淵的初始。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的人偶師，在察覺到Karma之力端倪的時候，也依然不得不第壹時間就全力相避……
　　“妳沒被碰到吧？”林三酒走上去，小心地問道。她之前壹直緊緊盯著人偶師的飛船，見到Karma之力險險錯過了他，知道他應該是沒被碰到的；但為了心安，她還是想問壹句。
　　人偶師遙望著遠處山谷之間的狹長走廊，靜靜站了幾秒，才終於開了口，嗓音低沈。“……我這壹生，活得就像是壹個笑話。”
　　這句話來得猝不及防，令林三酒胸中壹空，仿佛被當胸打了壹拳，打盡了體內氣息。
　　她張了張嘴，氣流依然沒跟上，讓她說不出話。
　　“這壹次沒碰到，”人偶師驀然壹轉身，又冷又艷的香粉氣撲面打上來時，余光中的黑影已經去遠了，空氣裏只留下了壹句話：“……又有多大的意義？”
　　林三酒在原地楞楞地站了壹會兒。
　　進入末日世界以後——不，應該說，自從成年以後，她早就意識到了世事的荒謬不公，她也終於漸漸形成了壹套與命運對抗的生存辦法；只是在偶然之間，她依然會被自己的渺小感所吞噬，陷入無能為力的恐怖之中。
　　她回頭看了壹眼，飛船上眾人都陸續下來了；人偶師正好消失在了飛船方格之間。
　　在偶然瞥見人偶師體內所藏的黑暗時，也是她感覺最無力渺小的時候——然而林三酒是那壹種越在急切無奈時，越恨不得要將自己徹底燃燒、狠狠在世間撞出變化的人。
　　“前面有幾所房子——”余淵對她招呼時說的話才開了個頭，林三酒已經像風壹樣跑過了他，只留下壹聲“等等”，就壹頭沖進了懸浮於地面上的黑色方格之間。
　　她踩著方格往上跳了幾步，按記憶估摸著找到了唯壹壹個能容人的黑色方格，在它連壹條縫隙也沒有的外殼上使勁敲了幾下。
　　“妳出來，”林三酒催促道。
　　黑方格裏壹片寂靜。
　　她沒有什麽發人深省的、能醍醐灌頂的話可說；所以她只好說壹些自己想得到的、平平無奇的話。“有沒有意義，只有活下去，活到死那壹天才知道。在那之前，只要大家在壹起就好了。我有壹部分的命在妳身上活著，妳也有壹部分的命在我身上，還有元向西，波西米亞，大巫女……我們彼此的命早就編得跟毛衣壹樣了，妳如果是笑話，那我們都壹起是笑話了。妳聽得到嗎？妳快出來啊。”
　　不過從另壹個角度想想……這話說完了，他好像就更不可能出來了。
　　林三酒想了想，回頭看看其他人，見他們此時都已經走遠了，正在打量幾間似乎是廢棄的平房，這才小聲說：“妳放心，其他人都沒有聽到我們講話。”
　　過了幾秒，人偶師陰沈沈的，好像極力忍耐著什麽的嗓音，終於從黑色方格裏低低地響了起來。
　　“……給我滾下去。”
　　林三酒見好就收，不給他動手機會，登時麻利地踩著方格跳回了地上。
　　“前面有幾個房子，”她揚聲喊道，“我先過去看看，在那邊等妳啊！”
　　“妳可以盡情等到死。”
　　林三酒壹邊咕噥著“誒呀妳這話是怎麽說呢”，壹邊小跑著趕上了前方的朋友們——余淵剛好從壹間破敗簡陋的平房裏出來了，身上掛著蜘蛛網和灰，使勁拍打幾下，怒氣沖沖地說：“誰給我推進去的？”
　　背著大巫女的皮娜，聞言頓時壹指元向西。
　　“怎麽樣？”清久留就跟沒有骨頭壹樣，哪怕在山谷裏也能找到壹棵樹倚著，說：“是不是已經荒廢了很久？”
　　“廢話，”連余淵都沒了好氣，擡起腳，使勁在外墻上擦了幾下靴底。“門都沒了，裏面都是羊屎！”
　　“有點奇怪啊，”清久留沈吟著說，“這裏明顯曾經是普通人聚集生活的地方……”
　　除了普通人和進化者組織，不會有人費勁播種農田；盡管附近農田裏已經生滿了雜草和荒草，曾種下的作物被自然擠得奄奄壹息，都認不出是什麽了。
　　“等等，”元向西忽然拔出壹截脖子，四下張望了壹圈。“這裏有羊？”
　　林三酒揉了揉太陽穴。
　　“妳們在幹嘛？”她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被迫降落……妳們還記得吧？”
　　“觀察壹下環境和地形嘛，”清久留擺了擺手，說：“順便妳們還得給我再講壹下那個什麽Karma之力……我看妳和余淵被碰上了，也沒有怎麽樣嘛，為什麽要慌得降落了？”
　　說來奇怪，盡管林三酒壹直知道自己被Karma之力碰上了，但她始終對此沒有多大感覺——就好像那是遲早的事，後果仍距離她很遠很遠，沒有擔心的意義。
　　對於同伴們，她的感覺就不壹樣了。
　　“說來話長，我們回頭可以慢慢說，”她擡頭看了看天空，說：“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不能再讓任何壹個人被碰上了。據我了解，Karma之力只會覆蓋住星球表面，所以如果要讓妳們徹底避開Karma之力的影響範圍，那只有壹個辦法。”
　　余淵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她要說的話，先壹步皺起了眉頭。
　　“我反正已經被碰過了，”林三酒環視著朋友們，說：“我可以自己回去，將Exodus行駛到這裏來接上妳們。只要我們能夠在Karma之力合圍之前脫離大氣層，停留在地外，那麽不管之前有沒有被碰到，妳們應該都會沒事。”